第二百三十二章:月照合欢
黎明前的月光最是清透,像给当铺的青瓦蒙了层薄霜。林小满把铜匣里那支绳编小笛放进绣谱,谱页刚合上,就见窗纸上投下片晃动的影子,是合欢树的枝桠在风里摇,叶影间藏着个小小的红衣轮廓,正对着铜匣的方向挥手。
“该收的都收好了。”周砚笛将最后一块麦芽糖放进匣底,黄纸被压得平平展展,上面的字迹在月光里泛着暖光,“昨夜梦见族长站在钟楼底下,说这匣子该找个安稳地方放了。”
柳溪抱着绣谱往祠堂走,打算把流萤画页里的新曲子抄在木牌背面。刚过巷口,就见祠堂前的槐树下,那株合欢苗又长高了些,淡绿色的花瓣落了满地,在晨光里堆出个小小的花押形状,花心嵌着粒红豆,是昨夜没来得及拾起的。
“是她们在留记号呢。”柳溪捡起红豆夹进绣谱,谱子突然自己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多了行用晨露写的字:“月落处,花自开,藏旧事,待君来。”字迹很快被风吹干,却在纸页上留下淡淡的水痕,像朵半开的合欢。
林小满和周砚笛扛着把铁锹跟过来,按族长梦里的指引,在合欢苗旁挖了个半尺深的坑。铁锹刚碰到硬土块,就听见“叮”的轻响,挖出来一看,是块巴掌大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的花押已经被磨得模糊,却能认出是柳婉和婉丫头的合笔,花押中心嵌着的玉珠,与铜匣里的那粒一模一样。
“是族长当年埋下的。”周砚笛擦去石板上的泥,背面刻着的“平安”二字渐渐清晰,笔画里还嵌着些细碎的合欢花粉,“这石板底下,该是她们真正的归宿。”
铜匣刚放进坑底,匣盖就自己弹开了,两缕发丝飘出来缠上合欢苗的根须,红绳绿线与根须交织,在土里画出张细密的网,网住了从柳家老宅带来的那半块麦芽糖。林小满往坑里撒了把合欢花种,种子落在网上,竟立刻冒出细细的芽,芽尖顶着的露珠里,映着两个牵手的身影。
“该盖土了。”赵德不知何时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捧着那本族长日记,“昨夜梦见他说,日记该陪着匣子,让他也听听花开的声音。”日记刚放在铜匣上,最后一页的“团圆”二字就突然渗出点淡红色的水痕,在纸上画出朵合欢花,与石板上的花押交相辉映。
盖土时,街坊们都围了过来,张大爷带来块新刻的木牌,上面写着“双婉居”,牌角的花押与祠堂木牌上的一模一样;李嫂端来碗新熬的合欢粥,粥面上的花瓣拼出个“安”字,是用去年的合欢花粉调的;连周家老爷子都来了,颤巍巍地往土堆上系了根五彩绳,绳结的打法,与五十年前柳婉给妹妹编的腕绳分毫不差。
土堆刚拍平,阳光就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新立的木牌上,牌后的合欢苗突然疯长起来,转眼间就爬满了半棵槐树,淡绿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在地上织出片花毯,毯上的每片花瓣都沾着个极小的花押,像被谁用指尖一个个点上去的。
回当铺的路上,林小满发现袖袋里多了片合欢花瓣,瓣上的纹路里藏着个“谢”字,笔迹正是婉丫头的。她抬头看见槐树枝桠间,浮着片淡淡的云,云的形状像两个并肩的小姑娘,正对着众人笑,云边镶着的金边,在地上投下暖融融的光。
夜里关当铺门时,竹笛又自己响了,这次的调子格外温柔,像母亲哼的摇篮曲。林小满望着窗外,那株合欢苗已经开花了,淡绿色的花瓣在月光里轻轻晃,每片花瓣上都停着只流萤,绿光透过花瓣,在地上画出无数个小小的花押,像撒了把会发光的星星。
她忽然明白,所谓告别,从不是终点。就像这埋在土里的铜匣,这爬满槐树的藤蔓,这夜里响起的笛音——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名字,只要有人记得,就会借着花、借着月、借着寻常日子里的点滴暖意,永远活下去。
周砚笛从身后递过支新做的竹笛,笛身刻着的合欢花已经开得正好,花心嵌着粒小小的红豆,红豆上的“婉”字,被月光照得发亮。“柳溪说,以后每个满月夜,咱们就来这儿吹笛。”他笑着把笛递给她,“让她们也听听,这日子的声音,有多好听。”
林小满接过竹笛时,指尖传来熟悉的震颤,像有人在说:“你看,月亮出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