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董联盟在洛阳的废墟上彻底分裂,各路诸侯作鸟兽散,带着各自的野心与收获,或失望,或庆幸地返回根基之地。而其中最早离开的孙坚,怀揣着那方烫手的传国玉玺,率领着麾下疲惫却依旧精锐的江东子弟兵,一路疾行,只想尽快穿过荆州地界,返回他的长沙大本营。
与此同时,荆州牧刘表的案头,安静地躺着袁绍那封措辞急切的密信。刘表,字景升,乃汉室宗亲,坐镇荆州,素以儒雅沉稳着称,实则心思缜密,善于权衡。他仔细阅读着信中关于孙坚私藏传国玉玺、意欲潜归江东、图谋不轨的指控,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他召来心腹谋士蒯良、蒯越兄弟,将袁绍的信件示之,询问道:“子柔(蒯良字)、异度(蒯越字),袁本初来信,言孙文台匿玺南归,欲我等中途截之,你二人以为如何?”
蒯越率先开口,他目光锐利,精于算计:“主公,袁本初四世三公,名望极高,虽联盟已散,然其势犹存。孙坚勇则勇矣,然其性刚愎,久居荆州之侧,非荆州之福。今其私藏国玺,已犯天下大忌。我等若应袁绍之请,截下玉玺,既可结交袁绍这等强援,又可除去身边一潜在威胁,更可得‘扞卫国器’之美名,实乃一箭三雕之举!”
蒯良性格更为持重,但也赞同道:“异度所言有理。孙坚若携玺安然返回江东,凭借此物号召,必成心腹大患。不如趁其孤军在外,根基未稳,予以截击。即便不能夺玺,也能重创其军,使其无力北顾。”
刘表闻言,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深知传国玉玺的象征意义,也忌惮孙坚的勇猛可能对荆州造成的威胁。“既如此,便依二位先生之策。异度,你与德珪(蔡瑁字)即刻点齐一万兵马,速往襄阳以北界口设伏,务必拦住孙坚,索要玉玺!若其不从……可相机行事!”
“遵命!” 蒯越、蔡瑁领命而出。蔡瑁乃荆州大族,掌管水军,与蒯家关系密切,对此事亦是积极。
孙坚军马不停蹄,刚踏入荆州北部边界,行至一处地势略显逼仄的界口,忽听得前方鼓声大作,旌旗招展,一支军马整齐列阵,拦住去路。为首二将,正是蒯越与蔡瑁。
孙坚心头一沉,知道麻烦终究还是来了。他勒住战马,强压怒火,出阵问道:“蒯异度!我与你主刘景升素无仇怨,同为汉臣,为何引兵拦我去路?”
蒯越策马而出,手持马鞭指向孙坚,义正辞严地喝道:“孙文台!你既为汉臣,身受国恩,为何私藏传国玉玺,欲行不臣之事?速将玉玺留下,我等念在同朝为官,或可放你南归!如若不然,此地便是你葬身之所!”
孙坚见对方直接点破玉玺之事,又惊又怒,知道无法善了,勃然变色:“蒯越!安敢血口喷人!谁见我得玉玺了?尔等听信袁绍谗言,欲加害于我,何必找此借口!” 他回头厉声下令,“公覆(黄盖字)!与我拿下此獠!”
老将黄盖早已按捺不住,大吼一声:“末将遵命!” 挥舞铁鞭,催马直取蒯越。
荆州军阵中,蔡瑁见状,亦挥刀出阵,迎住黄盖:“黄盖休狂!蔡德珪在此!” 两人马打盘旋,刀鞭相交,战在一处。蔡瑁武艺不俗,但黄盖乃是沙场老将,经验丰富,力气沉雄。斗了约七八回合,黄盖卖个破绽,诱蔡瑁一刀劈空,随即反手一鞭,如同毒蛇出洞,狠狠砸在蔡瑁的护心镜上!
“砰”的一声闷响!蔡瑁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气血翻涌,差点栽下马去,心中骇然,不敢再战,拨转马头,狼狈败回本阵。
孙坚见黄盖得胜,把手中古锭刀向前一挥:“将士们,杀过去!” 江东子弟兵士气大振,发一声喊,如同猛虎下山,朝着荆州军阵猛冲过去!蒯越见蔡瑁败阵,军心已怯,又见孙坚军如此悍勇,只得指挥兵马稍稍后退,让开了界口。孙坚趁势率军冲杀而过。
然而,刚过界口不远,还未及喘息,忽听得四面山头金鼓齐鸣,喊杀声震天动地!只见无数荆州兵马从山麓、树林后涌出,为首一人,身着儒袍,外罩软甲,面容清癯,正是荆州牧刘表!他亲自率领主力大军,在此设下了第二道,也是真正的包围圈!
孙坚见刘表亲自到来,心中暗叫不好,但仍抱着一丝希望,在马上拱手施礼,朗声道:“景升公!你我同为汉室之臣,理应同心戮力,共扶社稷。为何今日听信袁绍一面之词,不惜兵戈相向,逼迫我这邻郡之臣?岂不令天下英雄笑话?”
刘表端坐马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孙坚,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文台,非是我要逼你。传国玉玺,乃社稷重器,非人臣所能私匿。你既得之,不上报朝廷,反而欲携之南归,其心何在?莫非真如本初所言,有非分之想?”
孙坚心中焦急,再次指天发誓:“景升公!坚再三言明,并未见得什么传国玉玺!此皆袁绍构陷之词!我孙坚若果真私藏此物,愿他日死于刀箭之下,万箭穿心!”
刘表摇了摇头,显然不信:“文台,空口无凭。你若要取信于我,便让我搜查你的随军行李辎重。若果真无玺,我刘景升当即刻退兵,并向你赔罪,如何?”
“搜查行李?” 孙坚闻言,怒极反笑,一股被羞辱的火焰直冲顶门,“刘景升!你欺人太甚!我孙坚顶天立地,岂是你能随意折辱的?!你有何本事,敢如此小觑于我?!” 传国玉玺就在他贴身之处,如何能让人搜查?刘表此举,无疑是将他逼上了绝路。
怒火彻底吞噬了孙坚的理智,他不再多言,古锭刀高高举起,发出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江东儿郎!随我杀!让刘表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他一马当先,不顾一切地冲向刘表的中军!
“保护主公!” 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将见主公拼命,无不目眦欲裂,率领着江东子弟兵,紧随孙坚,如同决堤的洪流,悍不畏死地撞入了荆州军的阵中!
孙坚军虽人数处于绝对劣势,长途跋涉亦是人困马乏,但此刻抱定必死之心,爆发出的战斗力极其惊人!尤其是孙坚本人,挥舞古锭刀,如同战神附体,所过之处,荆州军人仰马翻,竟无人能挡其锋锐!程普、黄盖等人亦是奋力厮杀,死死护住孙坚两翼。
刘表军人数虽众,但久疏战阵,将领中缺乏能与孙坚及其麾下四将匹敌的猛将,一时间竟被孙坚军这不要命的打法冲得阵脚松动,伤亡惨重。刘表在后方督战,眉头紧锁,他没想到孙坚如此勇猛,己方占据绝对优势竟还打得如此艰难。
就在战局陷入焦灼,孙坚军看似快要撕开一道缺口之际,战场侧翼忽然再次响起震天的战鼓与喊杀声!一支生力军如同旋风般杀入战场,直插孙坚军的腰部!为首一将,乃是江夏太守黄祖!
“黄祖来也!孙坚休走!”
黄祖的加入,瞬间改变了战场态势!生力军的冲击让本已疲于奔命的孙坚军雪上加霜,阵型瞬间被割裂,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
孙坚正杀得性起,忽见侧翼大乱,黄祖军旗招展,心知不妙。他虽勇,却非无谋,立刻意识到再不突围,今日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于此!他大吼一声:“不要恋战!随我向南突围!回长沙!” 集中起身边还能跟随的程普、黄盖等将和部分亲兵,奋力向南方杀去。
江东子弟兵闻令,纷纷向孙坚靠拢,拼死向外冲杀。孙坚一马当先,古锭刀左劈右砍,浑身浴血,硬生生在重重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眼看就要冲出重围!
就在此时,乱军之中,正在指挥部队包抄的黄祖,于远处看到了孙坚那显眼的背影和舞动的古锭刀。他眼中寒光一闪,悄悄取过强弓,搭上一支狼牙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瞄准孙坚的后心,手指一松!
“嗖——!”
凄厉的破空声被战场上的喧嚣所掩盖!那支利箭如同索命的无常,穿越混乱的战场,精准无比地钻入了孙坚毫无防备的后背!锋利的箭镞瞬间破开铠甲,撕裂肌肉,带着一蓬血雨,从前胸透体而出!
“呃啊——!” 孙坚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这一箭抽空。他手中的古锭刀“当啷”坠地,伟岸的身躯在马上晃了几晃,眼看就要栽落。
“主公!!” 紧跟在侧的程普看得真切,魂飞魄散!他发出一声悲呼,不顾一切地策马冲上前去,在孙坚坠马前的一刹那,奋力将其庞大的身躯揽住,横放在自己的马鞍之前!黄盖、韩当等人见状,更是如同疯虎,拼死挡住涌上来的荆州军,护着程普和他马上的孙坚,用血肉之躯杀开最后一段血路,终于冲出了包围圈,向着南方亡命奔逃。
刘表见孙坚中箭,生死不明,其残部已突围而去,并未下令死命追击,只是命人打扫战场,清点伤亡。他心中或许有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除去一潜在威胁的轻松。
程普等人护着孙坚,一路不敢停歇,星夜兼程,逃回长沙。然而,那一箭正中后心,穿透肺腑,伤势极重,纵是华佗再世,也难以回天。刚到长沙,还未及妥善安置,一代枭雄,江东猛虎孙坚,便因伤势过重,含恨而逝,临终前甚至未能留下完整的遗言,只是死死攥着程普的手,虎目圆睁,充满了不甘与愤恨。
长沙城,瞬间被巨大的悲恸所笼罩。孙坚的长子孙策,年方十七,听闻父亲噩耗,哭倒在地,几欲昏厥。次子孙权、三子孙翊、四子孙匡以及孙坚之弟孙静,还有孙坚的妻室吴夫人(及其次妻,孙朗、孙仁之母)和养子俞韶等人,皆是悲愤填膺,府中一片缟素,哭声震天。
程普、黄盖、韩当、祖茂等旧将,更是血泪交织,纷纷拔剑斩案,怒吼着要尽起长沙之兵,杀向襄阳,与刘表、黄祖不死不休,为孙坚报仇雪恨!
“主公之仇,不共戴天!我等誓杀刘表、黄祖,以祭主公在天之灵!”
就在群情激愤,即将失控之际,一位面容憔悴却眼神坚定的妇人走了出来,正是孙坚的正妻,孙策、孙权等人的生母吴夫人(后世尊称吴国太)。她强忍着丧夫之痛,拦在激愤的众将和儿子们面前,声音虽然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远见:
“诸位将军!诸位孩儿!先夫新丧,我心之痛,犹胜你等!恨不能手刃仇敌,食其肉,寝其皮!” 她泪水滑落,但语气愈发坚定,“然,如今根基未稳,兵马疲惫,粮草不丰。刘表坐拥荆州,带甲十余万,更有长江之险!我等若此时倾巢而出,以哀兵之势,或可逞一时之快,然若稍有闪失,则先夫浴血奋战打下的这点基业,将瞬间倾覆!孙氏一门,恐有灭族之祸啊!”
她看着年轻的孙策和众人:“报仇雪恨,乃人子人臣之本分,但绝非逞一时血气之勇!当务之急,是稳住长沙,安抚军民,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策儿年幼,还需诸位叔叔伯伯竭力辅佐,保住这长沙根本!待他日羽翼丰满,时机成熟,再兴义兵,讨伐荆州,方是万全之策!若因一时冲动,葬送了一切,先夫在九泉之下,岂能瞑目?!”
吴夫人这番掷地有声、深明大义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冲动的火焰。程普、黄盖等人冷静下来,深知夫人所言在理。孙策更是跪倒在母亲面前,痛哭流涕,却也握紧了拳头,将无尽的悲痛与仇恨深深埋入心底。
最终,在吴夫人的力劝和主持下,孙家与众将暂时压下了即刻复仇的念头,先行收敛孙坚尸身,隆重发丧,并全力巩固长沙防务,安抚人心。一场因传国玉玺而起的祸事,最终以江东猛虎孙坚的陨落暂时画上了句号,但也为日后孙策与荆州刘表势同水火埋下了深深的种子。荆襄之地的天空,因此而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