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泓麾下的两名皇城司好手,如同最精密的机器,行动迅捷而无声。那名被臻多宝点出的、左耳垂下有月牙形细小疤痕的仆役阿贵,正混在人群中,眼神闪烁地观察着混乱,忽然感觉肩膀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搭住。他浑身一僵,刚要挣扎,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低沉得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想死就老实点,跟我走,问几句话。”阿贵脸色瞬间惨白,不敢反抗,被看似“搀扶”实则挟持地带离了大厅,前往一间僻静的耳房“协助调查”。
与此同时,另一名亲信借着维持秩序、安抚宾客的机会,看似随意地靠近了抱臂而立、面色阴沉的金刀门主罗震附近。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快速扫过罗震那双沾着泥泞的厚底快靴,尤其在靴底内侧边缘和凹槽处重点停留。借着弯腰捡拾地上一个被踩扁的果核的动作,他手指极其隐蔽地在地面快速抹过,指尖沾染了一点从罗震靴底掉落的、带有特殊颗粒感的湿泥。起身时,他不动声色地将指尖的泥土与不远处那尊沉重的青铜兽面纹方鼎底座凹槽内残留的泥土痕迹进行比对——颜色、质地、甚至里面夹杂的细小砂石颗粒,高度吻合!这一发现并未声张,但信息已通过一个微小的眼神传递给了不远处的赵泓。
罗震似乎有所察觉,阴鸷的目光扫了过来。赵泓的亲信立刻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走开。罗震冷哼一声,并未深究,但眼神中的警惕更浓。
“赵大人,阿贵身上搜过了,里里外外,没有赃物。他咬死说自己只是慌乱中想帮忙维持秩序,绝无偷窃。”负责审讯阿贵的亲信很快回来,在赵泓耳边低语,“此人嘴硬,是个老油子。”
“赃物必然已被他转移或藏匿。他的目标本就不是财物本身,而是制造混乱,分散注意。”臻多宝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查他负责的区域,尤其是库房、杂物间、或者花圃角落这类不起眼、便于临时藏匿的地方。留意是否有新翻动的泥土、搬动过的杂物痕迹,或者……是否有焚烧过什么的痕迹。”他最后一句补充,带着深意。
赵泓立刻心领神会,增派人手,以“搜寻可能存在的凶器或线索”为名,重点搜查阿贵活动频繁的区域。
赵泓转向臻多宝,眉头微蹙:“漱玉斋那边,封锁严密,消息暂时传不出去。‘迦南香’这条线,目前用不上。下一步如何?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他能感觉到,大厅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如同不断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暗处的目光也越发焦躁。
臻多宝的目光沉静如水,他走到大厅中央,环视着神色惶惶、充满期待的众人,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经初步查验,柳公所中之毒,确为‘鹤顶红’,此毒性烈,发作迅猛,入口即死!凶手下毒,必是在柳公死前最后接触之物上!”
众人哗然,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赵泓身边那个生铁匣子上——里面锁着白玉匜。
“然!”臻多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诸位请细想!柳公拿起白玉匜向众人展示时,我等皆在眼前!若毒是直接下在匜身表面,他触手即亡,如何能将其拿起、展示?且方才我已详细问过接住玉匜的阿强,他接触后手上无任何异状,亦无中毒迹象!故,毒,绝非直接下在玉匜之上!”
“那……那毒下在何处?”王万金急切地问,小眼睛瞪得溜圆。
“下毒者心思缜密,歹毒异常!必是算准了柳公的习惯!”臻多宝目光如电,猛地抬手,指向长案一角,“诸位请看!柳公在鉴赏贵重物品前,必先净手,此乃其多年习惯!而净手所用,便是那方折叠整齐、置于案角的素白丝帕!毒,就下在那方丝帕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长案角落那方不起眼的、折叠整齐的素白丝帕上!管家福伯猛地一拍大腿:“是了!老爷确有这习惯!每次赏玩重器前,必要净手!”
“丝帕!快!快查验!”李侍郎也失声喊道。
赵泓的亲信立刻上前,取出一根特制的试毒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方丝帕。银针尖端甫一接触丝帕,几乎是瞬间,接触的部位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发亮!
“嘶——!”
“果然有毒!”
“好狠的手段!竟然下在这里!”
“是谁?谁有机会碰到那方丝帕?谁负责准备的?”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议论纷纷,目光在几个靠近过长案的人身上扫视:王万金、李侍郎、罗震、管家福伯、还有几位柳府的管事。臻多宝的视线,却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位一直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站在柳承恩身后阴影里的中年文士身上。此人是柳承恩的心腹账房,姓吴,名仲明。
“吴先生,”臻多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柳公每次鉴赏前,负责准备净手丝帕的,可是你?”
吴仲明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抬起头,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躲闪:“是……是在下。但丝帕都是全新的,从库房取出,我亲手以熏香熨烫平整,叠放整齐,绝无问题!请大人明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吗?”臻多宝走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吴仲明的双眼,“可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在柳公拿起白玉匜前片刻,你曾上前一步,假借整理桌布边缘褶皱,手指极其‘自然’地在丝帕上方拂过。动作很轻,很快,若非刻意留意,几乎无法察觉。”
吴仲明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我只是见丝帕边缘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卷起,顺手……顺手压平一下而已!这有何不妥?”
“顺手?”臻多宝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堂木拍下!“柳公极重规矩,事必躬亲!物品摆放稍有差池,他必会亲手整理,何需你越俎代庖?此其一!其二,”臻多宝猛地逼近,几乎与吴仲明面贴面,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就在你手指拂过丝帕上方那一刹那,我闻到了一丝极淡的、与柳公指甲里残留粉末气味完全一致的‘迦南香’!此香稀贵,价比黄金!临安城内,唯‘漱玉斋’有售,且只售予寥寥数位豪商巨贾、王公贵戚!吴先生,你一介账房先生,年俸几何?如何用得起这‘迦南香’?又为何,偏偏沾染在指上?!”
“迦南香?!”周老翰林失声,“那可是价比黄金的贡品级香料啊!”
“一个账房,用迦南香?开什么玩笑!”王万金也嚷道,看向吴仲明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吴仲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下意识地将双手死死藏到身后,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拿下!”赵泓厉喝一声,如同虎啸山林!
两名如狼似虎的皇城司亲信立刻扑上,一左一右,铁钳般的大手瞬间扣住了吴仲明的肩膀!吴仲明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下去,面无人色,口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不……不是我……我是被逼的……”
就在吴仲明被控制住的瞬间,异变再生!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大厅侧面的雕花窗棂外袭来!目标直指——被皇城司亲信押着的吴仲明的咽喉!
快!狠!准!时机拿捏得妙到巅毫!
赵泓瞳孔骤缩!他距离稍远,救援已然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他本能地将身边的臻多宝猛地向后一拽,护在身后!
“噗!”
一声闷响!
一支通体黝黑、毫无反光的短小弩箭,精准无比地钉入了吴仲明的咽喉!箭尾兀自颤抖!吴仲明双眼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衣襟。他死死瞪着窗外某个方向,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解脱般的复杂情绪,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彻底瘫软下去,气绝身亡!
灭口!
干净利落,冷酷无情!
“有刺客!”
“在窗外!放箭的在外面!”
“保护大人!”
大厅内瞬间再次大乱!宾客们惊恐地抱头蹲下,尖叫连连。赵泓的亲信反应极快,一部分人立刻扑向窗边,一部分人则迅速围拢在赵泓和臻多宝周围,刀剑出鞘,警惕地指向四周!
臻多宝被赵泓护在身后,心脏狂跳,但眼神却异常冰冷锐利。他死死盯着吴仲明咽喉上那支淬毒的弩箭,又猛地看向窗外弩箭射来的方向——那是别院后花园的方位,一片漆黑,只有摇曳的树影。
“追!”赵泓脸色铁青,对着两名亲信低吼。两人立刻如离弦之箭般从侧门扑出,追向花园方向。
大厅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刚刚找到的线索,就在眼前被无情掐断!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众人。
臻多宝却在这极致的混乱与压力下,大脑飞速运转。吴仲明临死前的眼神、那指向性的绝望一瞥、窗外射来的弩箭……灭口,证明了吴仲明确是关键!但他那句“我是被逼的”和指向窗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他指向的是灭口者?还是……别的?
他挣脱赵泓的保护(赵泓的手依旧虚扶在他后背),快步走到吴仲明的尸体旁,不顾血腥,仔细检查。他掰开吴仲明紧握的右手——掌心空空如也。但臻多宝的目光,却落在了吴仲明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那里,残留着一点点极其微量的、深紫色的粉末!与迦南香完全不同!
“赵兄,你看!”臻多宝压低声音,指着那点粉末,“这不是迦南香!颜色更深,质地也不同!”
赵泓凑近一看,眉头紧锁:“这是……”
“像是……某种矿石的粉末?”臻多宝眼神闪烁,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再次扫向大厅中央那张长案,最终,死死定格在那件商代青铜兽面纹方鼎上!鼎身布满斑驳的绿锈,但在鼎腹深处,一些不易察觉的角落,似乎……有些地方的绿锈颜色过于均匀?像是……后来覆盖上去的?
“来人!”臻多宝的声音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激动,“取些醋和毛刷来!快!”
管家福伯虽然不明所以,但见赵泓点头,立刻让人去取。很快,一小碗醋和一支干净的软毛刷送到。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臻多宝用软毛刷蘸了醋,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青铜方鼎腹部一处绿锈颜色略显“新鲜”的区域。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看似坚固的绿锈,在醋的作用下,竟然开始软化、溶解!臻多宝用刷子轻轻刷去溶解的锈层,露出底下青铜的本色——那上面,赫然用利器刻着几行细小的、扭曲的符号!不似文字,更像是某种……密码或者标记!
“这是……”赵泓凑近,眼神凝重。
“鼎是假的!”臻多宝语出惊人,“或者说,是被动过手脚的!这层后做的锈,是为了掩盖鼎腹上的这些刻痕!吴仲明指甲里的深紫色粉末,很可能就是他在刮掉这层假锈时不小心沾上的矿物颜料!他根本不是去整理桌布,他是想找机会检查或者破坏这只鼎上的秘密!他临死前指向窗外,或许不是指灭口者,而是指……这鼎的来源,或者与之相关的人就在那个方向!”
这个发现如同重磅炸弹!柳承恩的鉴宝会上,竟然混入了被篡改的赝品?还隐藏着密码?吴仲明的行为、被灭口,都指向了这只鼎!这绝非简单的谋杀,背后必然牵扯着更大的阴谋!很可能与影阁、与柳承恩的秘密交易有关!
“搜罗震!”赵泓当机立断,厉声下令!罗震方才的靴底痕迹与鼎有关,他嫌疑陡增!
然而,就在皇城司亲信扑向罗震的瞬间,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户部侍郎李大人,眼中却闪过一丝极其隐蔽的慌乱!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自己的袖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臻多宝一直如同雷达般扫视全场的眼睛!
“李大人!”臻多宝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向李侍郎,“您袖中,藏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罗震身上,转向了脸色骤变的李侍郎!新的风暴,已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