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无情地鞭笞着大地,泥泞如同贪婪的沼泽,死死拖拽着亡命奔逃的三人的脚步。臻多宝怀中紧紧抱着那冰冷沉重的金属筒,每一次奔跑的颠簸都让筒身撞击着他的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然而,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掌心残留的、福伯最后紧握他手腕的触感——那枯瘦、冰冷,却饱含了十五年守候与最后托付的力量。这力量与金属筒的冰冷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赵泓一手牢牢攥着臻多宝的手腕,那力道之大,指节都泛了白,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通过这相连的肢体渡过去。另一只手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年迈体弱的福伯,他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却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晃动的蒿草。每一次臻多宝因悲痛或体力不支而脚步踉跄,赵泓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便陡然加重,如同磐石般稳固地将他拉回,那份无声的支撑,是此刻绝望奔逃中唯一的灯塔。
“嗖!嗖!”
淬毒的弩箭再次撕裂雨幕,带着死亡的尖啸钉在身侧。臻多宝能清晰地感受到赵泓拉着他手腕的手猛地一紧,带着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乌光。那瞬间传递过来的紧绷和力量,让他冰凉的心底掠过一丝异样的暖流和更深的恐慌——他怕这支撑也会消失。
“不能去马车了!目标太大!”赵泓当机立断,声音因急促而嘶哑,猛地改变方向,拖着两人冲向废墟边缘一片相对茂密、通往后面山林的松树林!“进林子!利用地形!”他说话时,目光快速扫过臻多宝苍白失魂的脸,那眼中的担忧如同实质,烫得臻多宝几乎不敢直视。
三人一头扎进湿漉漉、光线昏暗的松林。松针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密集的树干暂时阻隔了弩箭的威胁。赵泓松开福伯,反手抽出腰间长剑,寒光一闪,低吼道:“多宝!带福伯先走!往高处!找地方躲起来!我断后!”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目光紧紧锁住臻多宝,那眼神深处,是磐石般的坚定,更是要将生的希望全部推给臻多宝的决绝。
“不行!一起走!”臻多宝急道,声音带着哭腔。他不能!他无法想象再次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为他牺牲!赵泓那决绝的眼神让他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比弩箭的威胁更让他恐惧。他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抓住赵泓握剑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牢牢拴在身边。
“快走!”赵泓厉声喝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音的焦急。他猛地用力,近乎粗暴地将臻多宝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掰开,狠狠推了他一把。“走!你想让伯母用命换来的东西再落入他们手中吗?!想让福伯白死吗?!”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臻多宝所有的不甘和恐惧。
臻多宝被推得一个趔趄,赵泓那饱含痛楚与急切的厉喝,如同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响!母亲染血的面容、福伯最后慈爱的目光、怀中金属筒冰冷的触感……瞬间压垮了他的抗拒。他看到了赵泓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守护,那是以命相搏为他争取时间的决心!
“赵泓……”臻多宝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尽担忧和刻骨痛楚的低唤。他狠狠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绝的泪光,一把搀住气喘吁吁的福伯:“福伯!跟我走!”他不再犹豫,深深看了赵泓最后一眼——那一眼,包含了所有的恐惧、依赖、不舍和无声的誓言:你一定要活着!随即,他拖着福伯向松林深处、地势更高的方向奋力攀爬。
身后,兵刃撞击声、压抑的怒吼声和濒死的惨叫声不断传来,每一次声响都让臻多宝的心脏像被重锤狠狠敲击。他不敢回头,怕看到最不愿见到的景象,只能拼命向前,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赵泓战斗的声音,是他此刻维系理智的唯一绳索。他死死攥着福伯枯瘦的手臂,仿佛攥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
“小少爷……别管老奴了……您……您快走……”福伯的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臻多宝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我臻家欠您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也得拉上那些畜生垫背!”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带着母亲的遗物!带着福伯!等赵泓!赵泓一定会追上来!他必须等!
终于,在一处陡峭的石崖下,发现了一个被藤蔓遮掩的浅山洞隙。臻多宝将福伯塞进去,自己也跟着钻入。狭小的空间里,两人蜷缩着,大口喘息。臻多宝将冰冷的金属筒小心放在身后,全部的注意力却像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锁定在洞外传来的打斗声上。他屏住呼吸,极力分辨着赵泓剑锋破空的声音,每一次格挡的闷响都让他心头一紧。他祈祷着,祈祷那熟悉的声音不要停歇。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焦虑中缓慢流逝。突然,一声闷哼夹杂着利器入肉的沉闷声响穿透雨幕传来!那声音……是赵泓!
臻多宝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猛地就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小少爷!别!”福伯死死拉住他的胳膊,独眼中充满了惊恐和哀求。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一个黑衣人劈开藤蔓,钢刀直劈臻多宝面门!
避无可避!臻多宝绝望反击!实力的差距让他瞬间被震飞!眼看第二刀就要落下!
“小少爷!!”福伯用身体挡住了刀锋!
“噗嗤——!”利刃贯穿身体的声音!
臻多宝的视线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覆盖!他看着挡在身前佝偻的身影,那把冰冷的钢刀,深深贯穿了福伯瘦弱的胸膛!温热的血喷溅了他一脸!
“福——伯——!!!”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号爆发!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愤怒如同火山喷发!他赤红着双眼,如同疯魔的野兽扑向黑衣人!不顾一切!同归于尽!最终,他用碎裂的指骨,戳穿了仇敌的咽喉!
看着福伯安详又悲凉的遗容,巨大的空虚和绝望将他淹没。他跪倒在血泊中,像个迷路的孩子,失去了最后的依靠,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孤独。“福伯……对不起……是我没用……” 无尽的悲伤中,一个念头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赵泓呢?赵泓怎么样了?!那声闷哼……他不敢想!
就在这时!
“咻——!啪!”信号箭炸响!
“多宝!!”赵泓焦急的呼唤传来!
臻多宝猛地抬头,看到浑身浴血、左臂深可见骨的赵泓踉跄着冲过来!当赵泓看到洞口的惨状,看到臻多宝失魂落魄、右手血肉模糊、眼神空洞绝望地跪在血泊中的模样时,那瞬间,赵泓眼中的沉痛、心疼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如同最灼热的火焰,狠狠烫在臻多宝冰封的心上!
“走!”赵泓没有任何犹豫,强忍剧痛,右手猛地抓住臻多宝完好的左臂,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拽起!那手掌滚烫、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瞬间将臻多宝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他们发信号了!追兵马上就到!快走!”他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目光焦急地扫视山下,更多黑影正在聚集!
臻多宝被赵泓大力一拽,身体晃了晃,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在赵泓那张因失血而苍白、却写满了焦急和坚毅的脸上。那紧握着他手臂的力量,是此刻唯一的真实和依靠。他想问赵泓的伤,想倾诉福伯的死,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哽咽:“福伯……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赵泓低吼着打断他,眼神灼灼地锁住臻多宝空洞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注入力量,“但现在你必须活着!为了福伯!为了你爹娘!为了你臻家满门!也为了我!”他猛地指向臻多宝怀里那个冰冷的金属筒,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决绝,“为了它!福伯用命换来的东西!你想让它再落入影阁之手吗?!你想让福伯白死吗?!看着我!臻多宝!看着我!活下去!”
“为了我”——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臻多宝耳边炸响!他涣散的眼神终于剧烈波动起来!他看到了赵泓眼中的自己——狼狈、脆弱,却也承载着赵泓倾尽所有、甚至不惜生命的守护!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感,压垮了他最后的脆弱,也点燃了他心底残存的火种!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金属筒,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福伯最后的嘱托和赵泓滚烫的誓言!
“走!!!”赵泓再次厉喝,声音带着一丝破音,用力将臻多宝推向山林更深处!他强撑着挡在臻多宝身后,长剑横握,面对着山下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那染血的背影如同亘古磐石,决绝地为他隔开了整个世界的杀机!
臻多宝被赵泓那饱含着焦急、愤怒、刻骨心疼和某种更深沉情感的厉喝彻底惊醒!求生的本能、对福伯遗志的承诺、以及那份被赵泓以命相护所点燃的、名为“不能辜负”的火焰瞬间压倒了崩溃的悲伤!他最后看了一眼福伯安详又悲凉的遗容,狠狠一咬牙,眼中赤红的疯狂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恨意和一丝刚刚点燃的、名为“必须活下去”的坚定光芒。
“走!”他嘶哑地应了一声,不再犹豫,转身向着山林深处、赵泓指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每一步踏在泥泞的山路上,都像是在践踏着自己的心,也像是在为福伯铺就一条复仇的血路!他不能死!他必须活下去!为了所有逝去的人,更为了身后那个为他浴血奋战的磐石!他必须等到他!
赵泓看到臻多宝开始行动,心中稍定。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臂伤口传来的阵阵眩晕和失血的虚弱,长剑斜指地面,雨水冲刷着剑身上的血迹。他像一座孤峰,矗立在狭窄的山道上,阻挡着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他的目光,越过厮杀的刀光剑影,紧紧追随着那个跌撞前行的单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那目光,是磐石最后的守望。
“杀!”为首的黑衣人眼神冰冷。
赵泓眼神沉凝如水,剑光展开!他身法灵动,每一次出剑都精准狠辣!然而,敌人太多!他本就带伤,左臂的剧痛和失血让动作迟滞。更要命的是,他需要守住这条通道,不能后退!
“嗤!”肋下中刀!
“砰!”后背遭重击!
赵泓闷哼,身体晃了晃,剑势却丝毫未乱!他咬紧牙关,咽下喉头腥甜!目光依旧死死锁住每一个敌人!多宝还没走远!他必须争取更多时间!
“赵泓!”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臻多宝,听到身后的闷哼和激烈的打斗声,猛地回头!他看到赵泓浴血奋战的身影在围攻下摇摇欲坠,鲜血不断涌出!一股冰冷的、比死亡更尖锐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赵泓不能死!他不能失去这最后的磐石!
“不——!”臻多宝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猛地停下脚步,不顾一切地想要折返回去!怀中的金属筒仿佛有千钧重,但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救赵泓!哪怕一起死!他宁愿不要那冰冷的秘密,也要换回赵泓滚烫的生命!
就在臻多宝转身欲冲的刹那!
“噗——!”
一声利器穿透血肉的沉闷声响,清晰地穿透风雨,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臻多宝的心上!
他惊恐地看到,一柄泛着幽蓝毒光的锥刺,如同毒蛇般,狠狠刺入了赵泓的后腰!
赵泓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瞬间定格!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腹部透出的、滴着血和幽蓝毒液的锥尖!剧痛和麻痹感席卷全身!力量潮水般退去!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长剑脱手落地。
“赵泓——!!!”臻多宝目眦欲裂!那一声锥刺入体的声音,如同将他自己的心脏也一并刺穿!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朝着赵泓倒下的方向冲去!世界仿佛只剩下那片染血的衣角,和他即将彻底崩碎的心。
然而,就在赵泓中刺倒下的瞬间,数柄兵刃同时朝着失去反抗能力的他劈砍而下!
千钧一发!
“铮——!”
清越剑鸣撕裂雨幕!雪亮剑光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