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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川关的夜,浓得化不开,被野狼峪尚未冷却的尸骸和暗巷里凝结的粘稠血浆,浸染出一种不祥的猩红。两处战场表面的厮杀虽然暂时止息,但更深沉、更汹涌的波澜却在死寂之下疯狂激荡,如同被强行按入深海的活火山。

老马栈深处,密室隔绝了外界的血腥与喧嚣,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在桌案上跳跃。昏黄的光晕里,臻多宝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燃尽了所有的生命力。他已卸去了白日里那些或市侩或精明的伪装,只穿着一件素净的灰色棉袍,衬得那张脸越发苍白,薄得像上好的白瓷,轻轻一碰就要碎裂。桌上摊着铁马帮刚带回来的、用药水仔细显影出来的袭击者画像拓印,其中矮壮头目脖颈上那只狰狞的“沙蝎”刺青,在灯影下仿佛要活过来噬人。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些不起眼的暗红色尘土——苏芷特制的“铁踪粉”样本。

“雷帮主那边……有确切消息了?”臻多宝的声音像是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气息。

侍立一旁的铁马帮心腹立刻躬身,语速快而清晰:“回阁主,帮主正亲自带人,循着‘铁踪粉’残留的气味追踪。对方很狡猾,兜了好几个大圈子,还特意趟过一条溪流想冲掉痕迹。不过苏堂主的药粉实在厉害,帮里最好的那几条‘嗅风犬’勉强还是跟上了。刚传回的最新消息,气味最终指向了城东北方向——‘枯柳坡’那片废弃的旧砖窑!”

“枯柳坡……废弃砖窑……” 臻多宝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指尖停留在那片标注着荒凉符号的区域,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纸张传来。“藏身的好地方。”他低语,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如同淬毒的银针,“盯紧!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跑,但绝不可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们在那个老鼠洞里究竟在捣鼓什么,更要清楚他们和谁接头!”

话音未落,密室的厚木门被无声推开,一股裹挟着夜露和淡淡血腥味的寒风猛地灌入。赵泓的身影裹在深沉的夜色里,像一柄刚刚归鞘的利刃。他脸色冷峻如铁,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煞气,那双锐利的眼眸扫过室内,目光在桌上的画像和粉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臻多宝苍白如纸的脸上:“周振无碍。杀手死了两个,生擒一个。俘虏押在百草堂,苏芷在‘照料’。”他言简意赅,声音低沉有力,“你这边?”

臻多宝迅速将野狼峪的情况和铁马帮追踪的进展简述了一遍。赵泓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那矮壮头目的画像上:“此人,是关键!野狼峪的劫杀失败,城内的刺杀又折戟沉沙,影阁和黑沙会必然震怒,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要么疯狂报复,要么……”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会不顾一切地加快他们最终计划的步伐!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

仿佛冥冥中有恶鬼在回应赵泓冷酷的预言,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骤然响起,带着铁马帮暗哨特有的节奏。“阁主!赵爷!”来人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变调,“城西!城西‘永丰仓’起大火了!火势极大!根本压不住!里面……里面存放着刚入库的粮草和一批等着替换的旧军械啊!”

永丰仓!潼川关至关重要的储备仓库!

臻多宝与赵泓的目光瞬间在空中碰撞,彼此眼中都映出了对方瞳孔深处那抹骤然凝结的沉重。无需言语,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臻多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坚硬的桌面,发出单调而急促的笃笃声,大脑在巨大的压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永丰仓这把大火,就是要吸引城中守军和所有力量去救火,制造混乱,让其他地方防御空虚。他们的真正目标是什么?军械库?周振的府邸?还是……”他猛地抬眼,眼中寒星爆射,“我们还没发现的,更要命的东西?!”

赵泓已然转身,面朝城西方向。那里,暗沉的夜空已被映染成一片刺目的橘红,浓烟翻滚着直冲云霄,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混乱的呼喊、惊恐的尖叫以及尖锐刺耳的示警铜锣声,也隐约可闻,像无数鬼爪挠抓着紧绷的神经。“无论那是什么,永丰仓的火必须救!那是稳定军心民心的关键,乱不得!”他猛地回身,动作带起一股凛冽的风,“我去永丰仓!明着救火,暗中观察,看看到底是哪些牛鬼蛇神,会趁机冒出来作祟!你坐镇这里,调动铁马帮、百草堂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密切监视所有可疑地点,尤其是枯柳坡砖窑和……帅府周边!”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分工瞬间敲定。臻多宝压下喉头翻涌上来的腥甜气息,强忍着眩晕,用力一点头:“好!务必小心!让雷奔立刻派几个最机灵、最能打的好手,暗中跟着你!”

赵泓深深看了臻多宝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磐石般的信任和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流露的关切。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决然转身,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眨眼间便消失在门外那片混乱与火光交织的夜色之中。

密室里只剩下跳跃的油灯和臻多宝压抑的喘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身体深处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压下去,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匕首。

“传令雷帮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枯柳坡砖窑的监视力量加倍!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加派人手,乔装混入救火人群,重点留意接近军械库、帅府、以及各主要将领府邸的可疑人物!”

“通知苏堂主,不惜一切代价,撬开那个杀手的嘴!我要知道刺杀周振的指令来源,更要影阁在潼川关最高联络人的线索!让她准备好大量解毒避瘟的药物,越快越好!”

“立刻联络我们在军需处策反的‘暗线’,严密注意军械库今晚守卫轮换情况,任何异常的调动命令,一个字也不能漏过!”

一连串指令,如同无形的丝线,通过铁马帮庞大而隐秘的渠道,瞬间传递出去。整个潼川关这张无形的巨大蛛网,因臻多宝此刻冷酷的意志而剧烈震颤起来。

城西,永丰仓。

火势已然失控。烈焰如同挣脱了锁链的狂兽,咆哮着吞噬着连绵的木质仓房。粗大的房梁在高温中发出垂死的呻吟,轰然断裂砸下,溅起冲天的火星和浓烟。噼啪的爆响声不绝于耳,那是谷物、木材和桐油在疯狂燃烧。滚滚浓烟混合着刺鼻的焦糊味,遮天蔽日,将大半个潼川关的夜空都染成了地狱般的暗红。救火的人群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呼喊声、泼水声、倒塌声、妇孺的哭嚎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绝望的混乱乐章。

赵泓(此刻他只是一个面容模糊、穿着普通短打的“赵五”)并未急于冲进那片灼热混乱的中心。他像一块冰冷的礁石,稳稳立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任由混乱的人潮从他身边奔涌而过。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而冷静,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穿透浓烟与火光,一遍遍扫视着这片混乱的修罗场。

他的注意力,不在那熊熊燃烧、注定难以挽救的仓库上。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捕捉着:

——那些看似在奋力救火,但眼神却飘忽不定,行动轨迹透着鬼祟的人;

——那些负责指挥调度、吆五喝六的低级军官,却明显心不在焉,频频望向火场之外某个特定方向;

——火场边缘的浓重阴影里,一闪而过的、如同鬼魅般迅捷的黑影……

突然!他锐利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锁死在火场西北角靠近围墙的一处!几个穿着普通民夫短褂的身影,正借着浓烟最盛处的掩护,身手异常矫健地试图翻越那道不算高的围墙!他们的动作迅捷、目标明确,与周围那些慌乱救火的人群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鬼祟!

“果然有鬼!”赵泓心中冷笑一声,杀意瞬间凝聚。他不动声色地对身旁一个正扛着沉重沙袋、步履看似笨拙的“民夫”(实则是铁马帮顶尖的好手)使了个极其微妙的眼色,下巴朝着西北角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抬了抬。

那“民夫”会意,嘴里依旧咋咋呼呼地喊着“让开让开!水来了!”,身体却以一种与其笨重姿态不符的敏捷速度,不着痕迹地朝着那个方向快速挪动过去。

几乎就在赵泓发现西北角异动的同时,另一条隐秘的线报也如同毒蛇般钻入了老马栈的密室。

“阁主!帅府后门,刚刚驶入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青篷马车!驾车的生面孔,守门的卫兵问都没问,直接就放行了!马车驶进去后,直奔帅府东侧的偏院——是刘参将的住处!”

刘参将!军需处的主管,周振重点怀疑与黑沙会暗中勾结的内鬼!

“目标……帅府?刘参将?”臻多宝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仿佛坠入冰窟。影阁和黑沙会这是要趁乱对守关主将周振下手?还是……有更致命的东西要通过刘参将传递?他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冷得像冰:“加派人手,给我死死盯住帅府偏院!一只苍蝇飞出来也要看清楚!立刻去查那辆马车的来路!我要知道它是从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的!”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再次被急促推开,百草堂的传信人带来了苏芷的审讯结果,还有一件令人震惊的证物!

“阁主!苏堂主让立刻将此物交给您!”来人脸色发白,双手恭敬地呈上一个用白布紧紧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木盒子,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臻多宝一把抓过纸条展开,上面是苏芷娟秀却透着凌厉的字迹:“俘虏已招供:雇主为‘醉仙楼’掌柜钱贵,指令是‘断帅府臂膀,阻军械入库’。另,于其内衣夹层暗袋搜得此物,疑似重要信物,极其隐蔽。”

钱贵?醉仙楼?一条隐藏的线似乎清晰了些,但臻多宝的心跳却因为那个盒子而骤然加速。他强自镇定,小心地解开白布,打开那个没有任何纹饰的硬木盒。

盒内,静静躺着一块一寸见方的金属牌。通体漆黑,入手沉重冰凉,非金非铁,触感诡异。牌面上刻满了繁复而扭曲的线条和难以辨识的诡异图案,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幽暗、冰冷、仿佛能吸走光线的金属光泽。

“影阁令牌!”臻多宝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形制,这材质,与他费尽心机从第五卷密档残页中拼凑出的线索描述完全吻合!这是影阁核心成员或执行重大绝密任务时才配发的身份凭证!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执行外围刺杀任务的杀手身上?是对方致命的疏忽?还是……一个精心布置、故意留下的线索?一个致命的陷阱?!

时间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容不得半分细想。又一个消息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臻多宝耳边——来自枯柳坡砖窑的监视点!

“阁主!砖窑有异动!一刻钟前,里面突然冲出十几骑,一出窑口立刻分散成数股,朝着不同方向逃离!其中一队只有两人,马速极快,方向直指潼川关!看身形,其中一个极像野狼峪那个矮壮头目‘沙蝎’!雷帮主已亲自带人咬上去了!”

分散逃离?目标潼川关?臻多宝的大脑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在巨大的压力和极致的冷静下发出刺耳的嘶鸣。无数线索的碎片——永丰仓的冲天大火(调兵遣将)、帅府神秘出现的马车(目标?)、杀手身上搜出的影阁令牌(铁证)、枯柳坡黑沙会精锐悍匪趁乱入城(执行最终任务?)——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强行拼凑!

“最终目标……不是单纯的刺杀,也不是烧掉一个粮仓!”臻多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摇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但那双眼睛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仿佛要穿透这密室的墙壁,看穿整个潼川关的迷雾,“是布防图!西北防线最终的布防图!他们要趁永丰仓大火造成的全城混乱,从帅府盗取布防图!那辆马车就是接应和传递的关键!刘参将就是那个内鬼!枯柳坡入城的黑沙会精锐,就是用来强攻帅府或制造更大混乱掩护行动的尖刀!”

这推断如同划破厚重乌云的惨白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阴谋的脉络!影阁的连环毒计终于浮出水面:野狼峪劫夺军械既是佯攻也是实攻(可惜失败了),刺杀周振是为了剪除最大的障碍,永丰仓大火是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的障眼法,而枯柳坡潜伏的这支黑沙会精锐,才是真正刺向潼川关心脏的致命尖刀!他们的目标,直指帅府机要之地——西北防线布防图!

“立刻通知赵泓!目标帅府东偏院!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那辆马车离开!拦截所有入城的黑沙会匪徒!绝不能让那张图活着离开潼川关!”臻多宝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急迫而变得尖利,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块冰冷的影阁令牌和杀手的口供纸,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我亲自去见周振!调兵围帅府!抓刘参将!”

潼川关这座雄踞西北的烽火要塞,瞬间被推到了火山爆发的边缘!无形的弦,彻底绷断了!

赵泓隐在永丰仓火场边缘一处坍塌半截的土墙阴影里,浓烟呛得人几乎窒息,灼热的气浪舔舐着皮肤。他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与周围的喧嚣混乱格格不入。目光穿透翻滚的黑烟,死死锁住西北角围墙下那片区域。

几个“民夫”在混乱中已悄然完成合围,如同经验丰富的狼群盯上了猎物。翻墙的动作干净利落,领头那个身材精悍,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警惕地扫视着混乱的火场。

“动手!”赵泓心中无声下令。

几乎是同时,那几个扮作民夫的铁马帮好手动了!没有呼喝,只有骤然暴起的杀机!扛着的沙袋、拎着的水桶被当做武器狠狠砸向目标!寒光从粗布衣袖中闪电般探出!

翻墙进来的几人显然也是好手,猝然遇袭,反应极快!呛啷啷一阵乱响,短刀、分水刺纷纷亮出,瞬间与铁马帮的人绞杀在一起。动作狠辣刁钻,招招致命,绝非普通毛贼。

赵泓的目光却越过这混乱的短兵相接,死死盯住那个最后翻进来、动作最为沉稳的头目。此人身材不高,但异常敦实,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在火光映照下,左脸颊一道斜长的刀疤分外狰狞。他没有立刻加入混战,而是迅速扫视全场,似乎在寻找脱身的最佳路径。

就是他了!赵泓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阴影中射出!脚下发力,踩过滚烫的瓦砾和焦黑的木炭,速度快得只在火光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目标刀疤脸也立刻察觉到了这无声却致命的威胁,瞳孔一缩,不退反进,反手拔出一柄厚背砍山刀,刀风呼啸,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悍然迎向赵泓!

“当——!”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赵泓手中那柄看似寻常的腰刀与厚背砍山刀狠狠撞在一起,爆出一溜刺眼的火星!巨大的力量让刀疤脸手臂一麻,心中骇然。赵泓手腕一抖,腰刀如同灵蛇般贴着对方的刀脊滑下,刀尖毒蛇吐信般直刺对方握刀的手腕!

刀疤脸怒吼一声,强行撤刀格挡,险之又险地荡开这刁钻的一刺。赵泓的攻势却如同疾风骤雨,腰刀化作一片冰冷的银光,每一刀都精准地斩向关节、咽喉、心口!刀疤脸被逼得连连后退,厚背砍山刀大开大合,在赵泓连绵不绝的快刀面前却显得有些笨拙,只能苦苦支撑,身上瞬间添了几道血口。

“点子扎手!扯呼!”刀疤脸眼见不敌,嘶声吼道,试图招呼同伴。然而他的同伴们早已被铁马帮的好手死死缠住,自身难保。

就在刀疤脸心神微分的刹那,赵泓眼中寒芒爆射!他身体猛地一个极小幅度的侧滑,避开对方横扫过来的一刀,左脚如同铁鞭般狠狠踹在对方右腿胫骨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刀疤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倒。赵泓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行云流水般顺势旋身,右手的腰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冷完美的弧线,刀锋精准无比地掠过对方因剧痛而暴露出来的脖颈!

“噗嗤——!”

刀刃切开皮肉、割断气管和颈动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一道滚烫的血泉,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骤然绽放的、妖异无比的红莲,狂喷而出!浓稠的血浆在灼热的空气中拉出一道猩红灼目的扇面,溅在焦黑的断木和滚烫的瓦砾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细小的血雾。刀疤脸眼中还凝固着极度的痛苦和难以置信,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的麻袋,重重地砸在滚烫的焦土之上,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赵泓看都没看脚下的尸体,反手一刀,腰刀精准地刺入另一个试图从背后偷袭他的匪徒心窝。刀身一拧,拔出,带出一蓬血雨。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战场,几个铁马帮好手也已利落地解决了各自的对手,地上又添了几具尸体。

“赵爷!有信!”一个浑身沾满烟灰和血迹的铁马帮汉子急步冲到赵泓身边,将一枚蜡丸塞入他手中,急促低语,“阁主急令!帅府东偏院!布防图!截马车!黑沙会入城强攻!”

赵泓捏碎蜡丸,扫过那行用暗语写就的急讯,眼神瞬间变得比万年玄冰还要寒冷!他猛地抬头,望向帅府所在的城中心方向,那里,火光映照下的天空似乎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影。

“走!”赵泓低喝一声,再不顾身后冲天的烈焰和混乱的人群,身形化作一道离弦之箭,朝着帅府的方向疾射而去!几个铁马帮好手毫不犹豫,紧随其后,如同数把出鞘的尖刀,刺破混乱的夜色。

帅府东偏院,刘参将的居所。

这里与外面永丰仓方向的喧嚣混乱仿佛是两个世界。院门紧闭,只有廊下几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更添几分压抑和诡秘。那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篷马车静静地停在院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书房内,烛光昏暗。刘参将,一个身材微胖、面相看似忠厚的中年将领,此刻脸上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脸色在烛光下显得蜡黄。他双手微微发颤,正将一张绘制在坚韧羊皮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无数符号和线条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卷起。

“快!快!沙蝎老大,赶紧拿了图走!”刘参将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尖锐变调,他将卷好的羊皮图纸塞向站在他对面那个矮壮如铁墩的汉子。正是野狼峪逃脱的悍匪头目——沙蝎!他脖子上那只毒蝎刺青在昏黄光线下似乎活了过来,尾钩狰狞。

沙蝎一把抓过羊皮卷,入手那份沉重和冰凉让他眼中爆发出贪婪和狂喜的光芒。他看都没看刘参将,粗鲁地将图纸塞进一个特制的防水皮筒里,紧紧绑在胸前。“放心,刘大人,影阁不会忘了你的功劳!外面的马车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他声音粗嘎,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刘参将闻言,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只有更深的恐惧和绝望:“我…我家人…”

“哼!”沙蝎冷哼一声,眼中凶光一闪,显然对刘参将的拖泥带水极其不耐。他不再理会,转身就朝书房外大步走去。刘参将浑身一软,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

沙蝎刚冲出书房门,正要奔向院中的马车,帅府东面高大的围墙处,猛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

一段厚重的青砖围墙如同被攻城锤击中,轰然向内倒塌!烟尘碎石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烟尘弥漫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破开地狱的魔神,踏着断砖碎瓦,一步步走了进来。深色的劲装沾满了灰土和暗红的血渍,手中一柄腰刀斜指地面,刃口上残留的血珠在灯笼的光线下缓缓滴落。他脸上溅着几点尚未干涸的、如同地狱红梅般的血痕,眼神却比西陲最冷的寒星还要刺骨、还要锐利,带着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煞气,牢牢锁定了院中的沙蝎!

“图留下,命也留下。”赵泓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青石板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

沙蝎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野狼峪的惨败记忆瞬间涌上心头,那是刻骨的恐惧,但胸前皮筒里那份图纸带来的贪婪和任务失败的残酷后果,瞬间压倒了恐惧,化为困兽的疯狂!

“赵五?!找死!”沙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反手拔出腰间两柄沉重的淬毒弯刀!刀身幽蓝,腥风扑面!他矮壮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贴地疾行的毒蝎,双刀一左一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绞向赵泓的腰腹!刀势狠辣刁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赵泓眼神冰寒,脚下纹丝不动,就在双刀即将及身的刹那,腰刀如同有了生命般骤然弹起!没有硬碰硬的格挡,刀光如银练,精准无比地贴着对方双刀的刀脊一划一引!

“滋啦——!”刺耳的金铁摩擦声让人牙酸!

沙蝎感觉一股粘稠诡异的力道瞬间带偏了自己必杀的双刀轨迹!他心中大骇,强行变招,左手弯刀回削赵泓手腕,右手刀毒蛇般撩向赵泓咽喉!招式更快更毒!

赵泓身形如同鬼魅般一个微不可察的晃动,沙蝎左手的弯刀几乎是贴着他的小臂擦过,冰冷的刀锋甚至划破了他的衣袖。同时,他握刀的右手腕一翻,腰刀划出一个诡异的半圆,刀背精准地磕在沙蝎右手弯刀的刀镡上!

“当!”

沙蝎只觉得右手腕一阵剧痛发麻,弯刀险些脱手!他惊怒交加,知道遇到了生平仅见的刀术高手,那股野狼峪留下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心脏!他怪叫一声,双刀舞成一片幽蓝的光幕,不求伤敌,只求逼退赵泓,脚下发力就想朝马车方向冲!

“想走?”赵泓的声音如同索命判官。他一步踏前,竟悍然撞进了沙蝎舞动的刀光之中!腰刀如同穿花蝴蝶,在幽蓝的光幕缝隙中一闪而过!

“噗!”

刀锋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沙蝎左肩爆开一团血花!他痛吼一声,刀势一乱。赵泓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刀光如毒龙出洞,直刺沙蝎心窝!这一刀,快!准!狠!带着一击毙命的决绝!

沙蝎亡魂皆冒,生死关头爆发出野兽般的潜力,身体猛地一个极其狼狈的侧滚翻,堪堪避开了心口要害!但冰冷的刀锋依旧在他肋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呃啊——!”沙蝎发出凄厉的惨叫,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发黑,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他死死捂着肋下的伤口,眼中充满了疯狂的绝望和怨毒,死死盯着一步步逼近的赵泓,如同濒死的毒蝎。

“图…图在…在车上……”沙蝎喘息着,声音嘶哑,试图用谎言争取最后一线生机,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向马车方向挪动。

赵泓嘴角勾起一丝冷酷到极致的弧度,他岂会信这垂死挣扎的鬼话?他脚步未停,腰刀刀尖斜指地面,滴落的鲜血在地上划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红线,每一步都踏在沙蝎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就在赵泓的刀即将再次举起,给予沙蝎致命一击的刹那——

“嗖!”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从院墙另一侧的黑暗角落中激射而出!目标不是赵泓,也不是沙蝎,而是直取那辆静静停在院中的青篷马车的车帘!

那是一根细如牛毛、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完全透明的银针!针尖闪烁着一点幽蓝的寒芒!

赵泓瞳孔骤然收缩!他太熟悉这种手法了!

银针无声无息地没入车帘之内。

下一刻,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闷哼从车厢里骤然传出!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沙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是接应?还是灭口?他不管了!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铁球,狠狠砸向赵泓脚下!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并非巨大的爆炸,而是瞬间腾起一大片浓密呛人、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黑灰色烟雾!瞬间将大半个院子笼罩!

“咳咳!小心毒烟!”赵泓厉声示警,同时屏住呼吸,腰刀舞动护住周身要害,身形疾退!这烟雾不仅遮蔽视线,更有强烈的催泪和麻痹效果!

沙蝎借着烟雾的掩护,如同受伤的野猪,不顾一切地扑向那辆马车!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拿到图!然后冲出去!

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在烟雾腾起的瞬间,另一道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已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马车!动作轻盈迅捷,正是臻多宝!他脸色依旧苍白,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但眼神却如同千年寒潭,冰冷刺骨。他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柄样式奇特的短刃,薄如柳叶,寒光凛冽。

就在沙蝎的手即将抓住车厢门帘的瞬间,臻多宝的短刃如同毒蛇般刺出!角度刁钻狠辣,直取沙蝎抓向车帘的手腕筋脉!

沙蝎惊觉背后寒气刺骨,生死关头猛地缩手回防!臻多宝的短刃擦着他的手腕掠过,带起一溜血珠!

“又是你!”沙蝎看清来人,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就是这个看似病弱的家伙,在野狼峪毁了他的计划!他狂吼一声,不顾肋下的重伤,双刀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泼风般斩向臻多宝!刀光幽蓝,腥风更盛!

臻多宝眼神冰冷,毫无惧色。他并不与沙蝎硬拼力量,身体如同风中柳絮,在狭小的空间内闪转腾挪,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弯刀。他手中的短刃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点、刺、挑、抹,都精准地袭向沙蝎因重伤而暴露出的关节、穴窍!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却又蕴含着致命的杀机。短刃每一次划过空气,都带起一道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银线。

沙蝎肋下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不断涌出鲜血,动作越来越滞涩,每一次挥刀都牵动着剧痛,力量也在迅速流失。他感觉自己就像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冰冷的蛛网,那个看似病弱的对手,就是那只掌控一切的剧毒蜘蛛!

“呃啊!”又是一声痛吼!臻多宝的短刃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在沙蝎持刀的右手手背上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弯刀“当啷”一声脱手坠地!

沙蝎彻底疯狂了,他左手弯刀不顾一切地横扫,试图逼开臻多宝,同时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头狠狠撞向车厢!他要拿到图!就算死也要带走!

就在他撞开车帘,手伸向车厢内倒伏尸体的瞬间——

“噗嗤!”

一声利刃贯穿血肉的闷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沙蝎前冲的身体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一截染血的、薄如柳叶的冰冷刀尖,正从自己的心口位置透了出来。鲜血顺着那光滑的刃口,如同断线的红珠,迅速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臻多宝不知何时已鬼魅般贴在了他的身后,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生命的流逝。臻多宝握刀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另一只手,却快如闪电地从沙蝎胸前那个特制的皮筒中,抽出了那份染血的羊皮卷——西北防线布防图!

“图…影阁…不会…放过…”沙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的怨毒、恐惧、不甘最终都凝固成一片死灰。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栽倒在马车旁,溅起一片尘土。

浓烟在夜风中渐渐散去。

赵泓挥刀驱散最后一点呛人的烟雾,大步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沙蝎的尸体,又看向脸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手中紧握着那份染血布防图的臻多宝。

“没事?”赵泓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臻多宝嘴角那抹刺眼的鲜红。

臻多宝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将羊皮卷紧紧攥住,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眼,看向赵泓脸上那几道尚未干涸的血痕,又瞥了一眼他腰刀上残留的暗红,嘴角似乎想扯动一下,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

“死不了。”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图,保住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无需言表的默契和了然。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紧绷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潼川关的夜还很长,影阁的触手,绝不会因为一次挫败而退缩。更大的风暴,或许已在酝酿。

帅府外,传来了大队士兵急促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的铿锵声——周振的兵,终于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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