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黑暗中的回响)
影阁死牢的黑暗,是凝固的血,是腐烂的魂。臻多宝被随意丢弃在冰冷的石地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胸口烙铁的印记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残存的意识。指尖的钢针虽已拔出,但那钻心剜骨的余韵仍在神经末梢尖叫。
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呼唤:“子…渊…”
声音在死寂中消散,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但这个名字,就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稻草,是沉沦深渊时唯一的光源。他闭上眼,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石壁,跨越半个东京城,感受到天牢深处,那个同样在血与火中煎熬的身影。
(一) 天牢炼心:暖玉为凭
紫宸殿的金碧辉煌已是前世的幻梦。天牢牢底,赵泓蜷缩在散发着霉味与血腥的湿草上。铁链沉重,磨破了他的脚踝,新伤叠着旧伤,每一次移动都痛得他眼前发黑。“活阎罗”的匣床刑,在他后背留下了纵横交错的钉孔,此刻正火辣辣地灼烧,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骨髓。
精神上的折磨更甚于肉体。高俅爪牙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赵将军,何必硬撑?臻老板骨头再硬,也早成一滩烂泥了…喏,这是他临死前攥着的玩意儿,啧啧,沾满了血呢…” 一块染血的、属于多宝阁的普通玉佩被扔在他面前。
赵泓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认得那玉佩,是臻多宝常挂在腰间把玩的寻常物件。理智告诉他,这极可能是伪造的陷阱,但恐惧的藤蔓还是瞬间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物件,借着狱卒老张头递馊饼的掩护,滑入他满是血污的手心。触感熟悉得让他灵魂颤抖——是他贴身珍藏的暖玉的另一半!上面还残留着多宝阁特有的、极淡的沉水香气。
是它!是臻多宝的信物!老张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示意,随即又恢复了麻木。
赵泓猛地攥紧碎片,尖锐的棱角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明。那温润的暖意,如同臻多宝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睛,瞬间驱散了心头的阴霾。假的!那染血的玉佩是假的!多宝还活着!他的计划在推进!
剧痛依旧,但一股滚烫的力量从紧握的暖玉碎片中涌入四肢百骸。他将碎片死死抵在额前,闭目凝神,仿佛在与千里之外的挚友对话:“多宝…我信你…撑住!我们…必破此局!”
(二) 死牢博弈:诛心之语
影阁死牢的石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再次洞开。火把的光芒刺得臻多宝下意识地闭眼,随即又强行睁开。高俅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暴怒和焦虑而扭曲的脸,出现在摇曳的光影中。
“病痨鬼!骨头倒是硬!” 高俅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狂躁,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本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东西在哪?!说出来,本座给你个痛快,还能留你全尸!”
臻多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努力牵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嘲讽弧度。他艰难地吸了口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有刀片在肺叶上刮过。
“太尉…急…什么?” 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那…要命的东西…早…就在…您…最怕的地方了…” 他故意停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高俅的眼睛,“龙书案?…慈宁宫?…还是…八王爷的…书房?” 他清晰地捕捉到高俅听到“慈宁宫”时,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混账!” 高俅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一脚狠狠踹在臻多宝的肋下。骨头碎裂的轻微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臻多宝身体猛地弓起,一口黑血喷溅在冰冷的石地上,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成一团,几乎窒息。
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意识模糊的边缘,赵泓那张棱角分明、总是带着爽朗笑意的脸,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是少年时,两人在边关初遇,赵泓一身戎装,手持长枪,在落日黄沙中勒马回望,笑容灿烂如朝阳。是他夜访多宝阁,两人在暖阁温酒,赵泓拍着他的肩膀,眼神灼灼:“多宝,你我联手,定要还这朗朗乾坤一个清白!” 是他最后一次来辞行,甲胄在身,语气沉凝:“多宝,等我回来,此事必有个了断!保重!”
“子…渊…” 破碎的音节从染血的唇齿间艰难溢出。这名字像是一道神符,瞬间压下了翻江倒海的痛楚和濒死的眩晕。他不能死在这里!他答应了要等子渊回来!他必须撑下去!
高俅看着臻多宝濒死挣扎的样子,心中那丝莫名的恐慌却越来越盛。这病秧子油尽灯枯,眼神却依旧亮得瘆人,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他猛地蹲下,揪住臻多宝散乱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说!是不是太后寿礼?!那象牙球里有什么?!”
臻多宝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芒。鱼儿上钩了。他艰难地扯动嘴角,声音低如蚊蚋:“太尉…查过…三遍了…不是么?…呵…‘鬼卒’…那半本账…才是…关键啊…” 他再次抛出那个虚构的致命隐患。
“什么?!什么半本账?!” 高俅脸色剧变,手劲失控,几乎要将臻多宝的头皮撕下来。雁门关的旧事是他心底最深的脓疮!难道真有漏网之鱼?!臻多宝看着他失态的样子,眼底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随即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只留下高俅在死牢里,对着一个“死人”无能狂怒,疑神疑鬼的种子已在他心中疯长。
(三) 隔空相望:心火不熄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天牢牢底,赵泓在持续的高热中辗转反侧。后背的伤口感染了,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擂鼓般的闷痛,敲打着脆弱的神经。幻觉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他看到多宝阁在冲天烈焰中倒塌,璇玑夫人浴血的身影被刀光淹没;看到臻多宝在黑暗的刑架上,浑身浴血,向他投来诀别的目光;看到自己身披枷锁,独自走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血路上,身后是无数战死同袍无声的注视…
“不…!” 他痛苦地低吼,冷汗浸透了破烂的囚衣。
指尖触碰到紧握的暖玉碎片,那温润的触感如同清泉,瞬间浇灭了心头的幻火。他死死攥住它,如同攥住最后的生机。意识艰难地回笼,他开始在脑海中推演:高俅如此疯狂反扑,证明多宝的计划必然击中了他的要害!证据会如何传递?太后?八王爷?璇玑夫人是否逃脱?老张头这条线是否安全?一个个念头在剧痛和混沌中艰难地碰撞、组合。他必须活下来,必须保持清醒,多宝在用命为他争取时间!
与此同时,影阁死牢。
冰冷的石地上,臻多宝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海洋中浮沉。每一次心跳都像要撕裂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寒冷深入骨髓,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时,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流,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从心口的位置悄然升起。
是暖玉!是他当年亲手雕琢,赠与赵泓的那块暖玉!虽然另一半远在天牢,但这由同一块温玉籽料雕成的双生玉佩,冥冥中仿佛有着奇异的联系。他能感受到,另一块玉正被赵泓紧紧握着,正传递着同样不屈的信念和灼热的生命力!
“子渊…” 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冰冷的身体似乎也因为这遥远的呼应而多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他不能放弃!子渊还在等着他!他艰难地集中仅存的意志力,梳理着高俅审讯中暴露的信息:对太后寿礼的过度关注,对“鬼卒”线索的惊恐反应…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破绽。他要在黑暗的牢笼中,为即将到来的曙光,埋下最后一颗钉子。
(四) 破晓微光:碎玉生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天牢牢门突然传来不同寻常的喧嚣!不再是狱卒粗暴的呵斥和刑具拖拽的声响,而是急促、沉重、整齐的脚步声!是甲胄碰撞的金铁之鸣!
赵泓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心脏狂跳。
“圣旨到!罪臣赵泓,听旨!” 一个洪亮而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沉重的牢门被轰然撞开!久违的、刺目的天光猛地涌入,将阴暗潮湿的牢狱照得一片惨白。赵泓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挡。逆光中,他看到了殿前司亲军那熟悉的、闪耀着寒光的金甲!
“经八贤王殿下奏陈,太后娘娘懿旨,查证太尉高俅通敌叛国、构陷忠良、私设刑狱等十项大罪,证据确凿!陛下旨意:即刻释放忠武将军赵泓!官复原职,待伤愈后戴罪立功!”
金甲武士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身上的枷锁铁链。沉重的束缚骤然消失,身体却因虚弱和剧痛而摇晃,被两名武士稳稳扶住。
“赵将军!您受苦了!” 为首的军官声音带着敬意。
赵泓却置若罔闻。他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自由味道的空气,目光却焦急地扫过众人,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多宝…臻多宝…安否?!他在哪里?!”
话音刚落,另一名浑身浴血、显然是刚从影阁战场赶来的殿前司校尉冲了进来,单膝跪地,急促地禀报:“将军!影阁死牢已破!我等寻到臻老板时…他…他…” 校尉的声音哽住了,脸上满是震撼与不忍,“他尚有气息!但…伤得极重!已由太医署最好的大夫接手!”
赵泓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喜悦和更深沉的痛楚同时攫住了他。多宝还活着!他还活着!
“带我去…” 他挣脱搀扶,踉跄着就要往外冲,却因力竭和剧痛险些栽倒。
“将军!您伤重!臻老板那边有太医全力救治!当务之急是您…” 军官急忙劝阻。
赵泓站稳身形,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初,沉声道:“备车!去太医署!立刻!”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久违的、属于边关统帅的威势。他必须亲眼确认!他必须立刻赶到他身边!
就在他被搀扶着走出阴暗的天牢,重新沐浴在久违的、带着清晨凉意的日光下时,他下意识地摊开紧握的右手。那枚染着他鲜血的暖玉碎片,在阳光下,温润的内里流转着坚韧的光华。他紧紧攥住它,仿佛握住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而在太医署最深处、被重重保护的静室内,浑身被白麻布包裹、只露出苍白如纸脸庞的臻多宝,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他深陷的眼窝微微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呼唤一个刻入灵魂的名字。
一块同样染血的、温润的暖玉碎片,正被太医小心地从他紧握的、几乎变形的手指中取出,轻轻放在枕边。两块碎片上的断痕,在穿透窗棂的晨曦中,遥遥相对,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一段在绝境中以血肉和信念共同书写的传奇。
碎玉虽残,其辉愈灼。黑暗已破,前路犹长。但此刻,他们知道,彼此都还活着,便是这劫后余生中,最盛大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