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细密如针,无声无息地浸湿了青石板路。
乌篷船缓缓靠岸,赵泓扶着重伤未愈的臻多宝踏上码头。距离梅园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已过去半月有余,但臻多宝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喘息。
“再坚持片刻,前面的宅子已经安排妥当。”赵泓低声说道,手中的油纸伞更多倾向身旁之人。
臻多宝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他的伤势不容乐观,梅园中的那一箭几乎要了他的命。若非赵泓拼死相救,他早已命丧黄泉。
宅子位于小镇僻静处,白墙黑瓦,门前一条细窄水道,偶尔有船娘摇橹经过,哼着软糯的江南小调。赵泓将臻多宝安置在内室榻上,又仔细检查了门窗是否牢固。
“暂时安全了。”赵泓轻声道,“你先歇着,我去煎药。”
臻多宝闭目养神,忽然想起什么,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那是从梅园带出的极少物品中最为普通的一个——臻安的遗物。
布包中只有三样东西:一枚磨损严重的铜钱,半截木梳,一张空白药方。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些物品,眼眶微微发热。臻安,他的兄长,为护他周全而付出生命的兄长。这些看似平常的物品,是否藏着兄长最后的嘱托?
* * *
夜深人静,只有雨打芭蕉的声响。
臻多宝靠在床头,就着昏黄烛光再次端详那三样物品。赵泓端药进来时,见他眉头紧锁,神情专注。
“还在看这些?”赵泓将药碗递过去,“先喝药吧。”
臻多宝接过药碗,目光却未离开那张空白药方:“兄长从不留无用的东西。这药方看似空白,但你看——”他指向药方角落的一个微小标记,“这是兄长特有的记号,意味着需要特殊方法才能显现内容。”
赵泓凑近细看:“你会这种方法?”
“曾见兄长用过。”臻多宝轻声说道,忽然咳嗽起来,手中的药碗险些跌落。
赵泓连忙接过药碗,眉头紧皱:“你的伤势未愈,不宜劳神。这些可以日后慢慢研究。”
臻多宝却摇头:“时间不等人。那些追杀我们的人不会放弃。兄长以性命换来的线索,必是关键。”
他示意赵泓取来笔墨,然后在纸上写下一串药名:“帮我找这些药材,要研磨成粉。”
赵泓看了看单子,有些疑惑:“这些药材混合后有毒。”
“正是需要毒性来显影。”臻多宝解释道,“兄长教过的方法,以毒攻毒,方能见真章。”
赵泓不再多问,披上外衣悄然出门。小镇夜深人静,药铺早已打烊,但他自有办法。不过一炷香时间,他便带着所需药材返回。
臻多宝强撑病体,将药材细细研磨混合,加水调成糊状,小心地涂在空白药方上。两人屏息等待,只见那原本空白的纸面上,渐渐显露出淡褐色的字迹与图案。
“有了!”臻多宝眼中闪过久违的光彩。
纸上显现的是一幅简略地图,标注着江南某处的方位,旁有一行小字:“寻琵琶声声处,觅得旧年心。”
赵泓仔细查看地图:“这地方离此不远,似乎是一处乐坊。”
“琵琶声声处...”臻多宝沉吟道,“兄长生前最爱琵琶曲《月儿高》,曾说江南有一女子弹此曲无人能及。”
“你知道是谁?”
臻多宝点头:“若我没猜错,指的是‘妙音坊’的苏婉儿。兄长多年前曾助她脱离险境,她立誓报答。”
赵泓皱眉:“青楼女子?可信吗?”
“兄长既将线索托付于她,必有道理。”臻多宝又咳嗽起来,脸色更加苍白,“但我这身子...恐怕要劳烦你走一趟了。”
* * *
三日后,赵泓打扮成寻常商客,来到妙音坊。
此处虽名为乐坊,实则是江南有名的歌舞场所。白日里略显冷清,只有几个伙计在打扫厅堂。赵泓声称要预订宴席,被引至偏厅等候。
一位身着淡青衣裙的女子袅袅而来,怀抱琵琶,姿容清丽脱俗:“听闻客官要预订宴席?小女子苏婉儿,是这里的管事。”
赵泓打量四周,确认无人监听后,低声道:“月儿高悬时,故人托信来。”
苏婉儿闻言神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客官要订何时宴席?请随我到内室详谈。”
来到内室,关上门,苏婉儿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你是臻安什么人?”
“受其弟多宝所托,前来取物。”
苏婉儿眼中闪过痛色:“臻大人他...”
“已遭不测。”赵泓简短答道。
女子踉跄一步,扶住桌角才站稳,眼中已有泪光:“何时的事?”
“半月前,在梅园。”赵泓观察着苏婉儿的反应,“他留了线索指引我们来此。”
苏婉儿拭去泪水,深吸一口气:“臻大人一年前曾来江南,交给我一物,说若他日有人以《月儿高》为暗号前来,便将此物交付。”她走到墙边,移动一幅画作,露出后面暗格,取出一枚小巧的铜钥匙。
“只有这个?”赵泓接过钥匙,发现上面刻有细微编号。
“臻大人说,这把钥匙能打开他在金陵钱庄租用的保险匣。”苏婉儿低声道,“他还让我转告:『鸢尾花下,藏镜之谜』。”
赵泓记下这句话,将钥匙小心收好:“多谢姑娘。近日可有陌生人打听臻安或妙音坊?”
苏婉儿点头:“三日前有人来问过是否认识臻大人,我推说不熟,只知他是京城官员偶尔来听曲。那些人看起来不像普通官差。”
赵泓神色凝重:“姑娘须得小心,若再有人问起,尽可推诿不知。必要时暂时离开避祸。”
苏婉儿却淡然一笑:“妙音坊每日人来人往,我自有周旋之法。只盼你们能完成臻大人遗志。”
* * *
返回宅邸时,已是黄昏时分。
赵泓将所见所闻详细告知臻多宝,递上那枚铜钥匙。
“鸢尾花下,藏镜之谜...”臻多宝反复咀嚼这句话,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兄长在京郊别院种满鸢尾花,其中藏着一面铜镜,他常说镜中有真相。”
“但别院恐怕早已被监视甚至搜查过了。”赵泓道。
臻多宝摇头:“兄长说的不是真镜子,而是他埋在那里的线索。『藏镜』指的不是镜子,是隐藏和反映真相的东西。”他忽然咳嗽不止,赵泓连忙递上温水。
歇息片刻后,臻多宝继续道:“钥匙是第一步,我们还需要到金陵钱庄取得匣中之物,再结合别院里的线索,才能拼出完整真相。”
赵泓皱眉:“你的身体经不起长途跋涉。不如我独自前往金陵。”
臻多宝却坚持同行:“兄长留下的线索必有深意,或许只有我能看懂其中关窍。且江南相对安全,那些人暂时不会想到我们敢回金陵。”
见赵泓仍有顾虑,臻多宝虚弱却坚定地说:“我已失去兄长,不能再坐以待毙。这身子还能撑一段路程。”
赵泓最终让步:“那么我们需精心规划路线, disguise身份,分批行动。”
臻多宝望向窗外连绵的雨丝,轻声道:“江南富庶,信息流通,正是蛰伏积蓄力量的好地方。我们可先在此建立联络点,慢慢联系旧部。”
赵泓点头:“我已初步联系上两位可信的旧日同袍,他们可在南方提供助力。”
“谨慎为上。”臻多宝提醒道,“兄长被害说明我们内部有叛徒,任何人都不完全可信。”
两人详细商讨了后续计划,决定十日后再启程前往金陵。期间赵泓将暗中联系更多可靠人手,建立消息网络。
雨渐渐小了,臻多宝疲惫地闭上眼睛,手中仍紧握着那枚铜钥匙。赵泓为他盖好薄被,吹灭蜡烛,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在门外,赵泓驻足片刻,听着屋内微弱而规律的呼吸声,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竹管,指尖轻轻摩挲,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重新收回衣内。
江南的夜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敲打着屋檐,如同无数秘密轻轻叩击窗扉。在这静谧的表象下,暗流涌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臻多宝在黑暗中睁开眼,望着门外赵泓的身影映在纸门上,轻声自语:“兄长,你留下的这盘棋,我定会走下去。”
希望如雨中微光,虽微弱却未熄灭。前路漫长而艰难,但第一步已经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