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黄河渡口的第七日,臻多宝抵达了太行山深处。按照星轨令的指引,第二个节点隐藏在这片苍茫群山之中。
时值盛夏,太行山上林木葱郁,溪流潺潺。臻多宝牵着马,沿着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古道艰难前行。星轨令在他怀中微微发热,越是往深山走,那热度就越是明显。
“应该就在附近了。”臻多宝抹去额角的汗水,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处幽深的山谷,四面环山,谷中奇石林立,形态各异。最奇特的是,这些石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竟都是上等的玉石。
臻多宝将马拴在谷口,独自走入玉石丛林。星轨令此刻已烫得几乎无法贴身收藏,他不得不将其取出握在手中。
当臻多宝走到山谷中央时,星轨令突然脱手飞出,悬浮在半空中。令牌上的星纹流转加速,投射出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山谷映照得如同白昼。
地面开始震动,玉石纷纷移位,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入口。入口内幽深漆黑,隐约有奇异的光芒闪烁。
臻多宝深吸一口气,取出通讯镜联系赵泓。
镜面波动,很快浮现出赵泓的面容。他似乎在书房中,烛光下的脸色略显疲惫。
“多宝,到太行山了?”赵泓问道,眼中带着关切。
臻多宝将镜面对准那个入口:“找到了第二个节点,但情况有些特殊。这是一个地下秘境,星轨令的反应异常强烈。”
赵泓蹙眉:“等我,我即刻动身。”
臻多宝摇头:“汴京需要你坐镇。况且这只是探查,若有危险我会立即退出。”
赵泓沉默片刻,忽然道:“将通讯镜带入秘境,让我能看到你那边的情况。”
臻多宝点头,将铜镜系在胸前,整理好行装,举着火把步下阶梯。
阶梯向下延伸,深不见底。臻多宝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洞壁上镶嵌着无数发光玉石,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洞穴中央有一座玉石平台,平台上刻着复杂的星图,与星轨令上的图案遥相呼应。
更令人惊奇的是,洞穴中央悬浮着数十面玉镜,每面镜子都映照出不同的景象,有的繁华,有的荒凉,有的熟悉,有的陌生。
臻多宝谨慎地走近平台,星轨令自动飞向平台中央的凹槽。就在令牌嵌入的瞬间,整个洞穴的玉镜同时大放光明。
“多宝,小心!”通讯镜中传来赵泓的惊呼。
然而为时已晚,臻多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玉石洞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海。
“这是...我家?”臻多宝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周。
冲天的火光中,他看到了童年记忆中最深刻的场景——赵府被熊熊烈火吞噬,熟悉的亭台楼阁在火焰中轰然倒塌。惨叫声、兵刃相交声、房屋坍塌声不绝于耳。
“多宝,快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臻多宝猛地回头,看见年轻的赵泓浑身是血,手持长剑,正与数名蒙面人搏斗。
“赵兄!”臻多宝惊呼,想要上前帮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幻境中的赵泓奋力杀退敌人,冲到臻多宝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穿透了赵泓的胸膛。鲜血喷溅在臻多宝脸上,温热而真实。
“不——”臻多宝嘶声呐喊,泪水模糊了视线。
赵泓倒在他怀中,气息微弱:“多宝...对不起...不能再保护你了...”
通讯镜另一端,赵泓焦急地呼喊着臻多宝的名字,但镜中的影像已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臻多宝痛苦的表情和四周诡异的火光。
“多宝!那是幻象!醒醒!”赵泓对着通讯镜大喊,然而臻多宝似乎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
就在这时,赵泓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书案,却发现自己周遭的环境也在变化。书房的书架、烛台、文房四宝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凉的战场。
残阳如血,荒野上尸横遍野。赵泓认出这是三年前宋辽边境的那场血战。
“泓儿,快走!”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赵泓浑身一震,这个声音...是他已故父亲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只见老将军赵崇浑身浴血,手持长枪,护在他身前。数名辽兵围攻而来,赵崇奋力抵挡,却终究寡不敌众。
“爹!”赵泓想要冲上前,却发现自己变回了十六岁的少年,身体软弱无力,连手中的剑都握不稳。
赵崇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慈爱与不舍:“记住,赵家的男儿,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
话音未落,一柄长枪穿透了赵崇的胸膛。
赵泓眼睁睁看着父亲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那些辽兵狞笑着向他逼近,而他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
“不...这不是真的...”赵泓喃喃自语,努力想要挣脱这个噩梦。
玉石秘境中,臻多宝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赵泓”。泪水不断滑落,滴在赵泓苍白的脸上。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臻多宝哽咽着,“你说过的...”
怀中的“赵泓”艰难地抬起手,轻抚臻多宝的脸颊:“对不起...多宝...好好...活下去...”
那只手最终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臻多宝仰天痛哭,撕心裂肺。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失去一切的夜晚,孤独、无助、绝望。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悲伤彻底吞噬时,胸前的通讯镜突然发出一阵温热。
臻多宝猛地惊醒。不对,赵泓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不会用这种语气道别,更不会让他“好好活下去”——那是懦夫的遗言,不是赵泓的风格。
臻多宝仔细看向怀中的“赵泓”,发现他的眼角有一颗痣,而真正的赵泓并没有。这个细节如同黑暗中一线光明,让臻多宝瞬间清醒。
“假的...”臻多宝轻声说,随即大声喊道,“这都是假的!”
他猛地推开怀中的尸体,站起身环顾四周。火海、尸体、废墟...一切都那么真实,却又处处透着违和。
臻多宝闭目凝神,努力回想与赵泓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刻,那些深夜长谈,那些无需言语的默契...
“赵泓不会死,他不会丢下我,更不会丢下他的责任。”臻多宝喃喃自语,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我的心知道,这不是真的。”
随着他的醒悟,周遭的幻象开始崩塌。火海熄灭,尸体消散,废墟重建。臻多宝重新站在了玉石洞穴中,面前的玉镜映照出他苍白的脸。
与此同时,赵泓也深陷幻境无法自拔。
他跪在父亲的尸体前,眼睁睁看着辽兵的刀剑向自己砍来。死亡的恐惧如此真实,让他几乎想要放弃抵抗。
“赵家的男儿,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
父亲临终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赵泓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
不对,父亲确实战死沙场,但临终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而不是什么豪言壮语。那个严厉却慈爱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最放不下的就是独子的安危。
赵泓艰难地站起身,尽管双腿仍在颤抖,但他强迫自己直面逼近的敌人。
“幻象,都是幻象。”他低声告诉自己,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臻多宝的面容。
如果是臻多宝在这里,会怎么做?那个总是能看透事物本质的青年,一定会冷静地分析这个幻境的破绽。
赵泓忽然想起,臻多宝曾经说过,最高明的幻术不是制造完全的虚假,而是利用人心中已有的记忆和情感,只是稍作扭曲。就像最逼真的赝品,也总会有细微的差别。
他仔细回想这个幻境中的细节:父亲的战甲颜色偏深了,战场的位置不对,甚至连辽兵的装束都有细微的差异。
“我明白了...”赵泓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柄长剑——这是他在现实中佩戴的宝剑,在幻境中本不该存在。
剑光一闪,面前的辽兵如烟雾般消散。整个战场开始扭曲、崩塌,最终他也回到了玉石洞穴中。
臻多宝刚摆脱幻境,就听到通讯镜中传来赵泓急促的呼喊:“多宝!你怎么样?”
“我没事,”臻多宝喘息着回答,“刚从一个可怕的幻境中挣脱出来。你呢?”
赵泓的声音带着余悸:“我也中了幻术。这个秘境能映照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臻多宝环顾四周悬浮的玉镜,忽然明白了:“这些镜子...它们能读取我们的记忆,制造出最逼真的幻境。”
就在这时,星轨令突然从平台凹槽中飞出,一分为二,分别射向臻多宝和通讯镜中的赵泓。
臻多宝接住飞来的令牌,惊讶地发现它变成了两半,一半在他手中,另一半则通过通讯镜传到了赵泓那里。
“这是...”赵泓在镜中端详着手中的半块令牌。
臻多宝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个试炼要求我们同时进行!只有两人齐心协力,才能通过心魔考验!”
话音刚落,四周的玉镜再次发光。这一次,镜中映照出的不是他们各自的恐惧,而是对方内心最深的隐秘。
臻多宝看到赵泓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对着一幅画像喃喃自语:“多宝,我该拿你怎么办...”那眼神中的深情与挣扎,是臻多宝从未见过的。
赵泓则看到臻多宝深夜独自坐在工坊中,抚摸着一件未完成的玉雕,玉雕的轮廓依稀与赵泓相似。臻多宝轻声叹息:“若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二人同时愣住,这些是他们深藏心底,从未向对方透露的情感。
“多宝...”赵泓的声音通过通讯镜传来,有些沙哑,“你看到的...”
臻多宝脸颊微热,强自镇定:“幻境而已,不必当真。”
话虽如此,他的心却跳得厉害。那些画面太过真实,不像是单纯的幻象,更像是将他潜意识中的情感具象化了。
赵泓沉默片刻,忽然道:“不,不全是幻象。”
臻多宝怔住:“什么?”
通讯镜中的赵泓目光坚定:“我对你的心意,就如同你看到的那样。这不是幻术制造的假象,而是我一直隐藏的真情。”
臻多宝手中的半块星轨令突然变得滚烫,他几乎要握不住。与此同时,四周的玉镜开始剧烈震动,映照出的影像变得支离破碎。
“赵兄,这个秘境...它在放大我们的情感!”臻多宝惊呼,“我们必须保持冷静!”
赵泓却道:“为何要冷静?既然这是心魔试炼,或许直面本心才是通过的关键。”
臻多宝愣住。赵泓说得对,他们一直在抗拒幻境,试图保持理智。但也许这个试炼的真正目的,是让他们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抗拒那些涌上心头的情感。对赵泓的依赖、信任、以及那些不敢承认的深情,如潮水般涌来。
令人惊讶的是,随着他的坦然接受,四周的玉镜反而逐渐稳定下来。镜中的影像不再可怕,而是变得温暖而真实。
臻多宝看向通讯镜中的赵泓,轻声道:“我的心意,也如你所见。”
就在二人坦诚相对的瞬间,两个半块的星轨令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穿透通讯镜,将分隔两地的他们连接在一起。
臻多宝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通过星轨令的力量,直接出现在了赵泓的书房中。
赵泓同样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上前紧紧抱住臻多宝:“真的是你?”
臻多宝回抱他,感受着对方真实的体温:“是我,我真的在这里。”
原来,星轨令的真正能力之一是空间传送。当两个持令者心意相通时,可以瞬间移动到对方所在的位置。
赵泓仔细端详臻多宝,确认他毫发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个幻境...我看到你...”
“我也看到了你。”臻多宝轻声打断,“我们都看到了彼此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最真的情感。”
赵泓握紧臻多宝的手:“那些恐惧是假的,但情感是真的。”
臻多宝点头,从怀中取出半块星轨令。赵泓也取出自己的那一半。当两个半块靠近时,它们自动合二为一,严丝合缝。
完整的星轨令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令牌上的星纹流动加速,最终投射出一幅新的星图。星图上,一条光路从太行山直指西北,终点赫然是西夏的都城兴庆府。
“西夏...”臻多宝蹙眉,“果然与师父说的一样。”
赵泓神色凝重:“看来我们下一步必须前往西夏了。”
臻多宝点头,但眼中有着担忧:“你离开汴京,朝中怎么办?”
赵泓微笑:“经过这些时日的整顿,‘影阁’余孽已清除大半。况且...”
他顿了顿,握紧臻多宝的手:“有些路,我们必须一起走。”
七日后的清晨,汴京城门初开,一队商旅打扮的人马悄然出城。
赵泓与臻多宝并辔而行,皆作商人装扮。赵泓化名赵明,扮作往西夏贸易的绸缎商;臻多宝则化名甄明远,充作随行的鉴宝师傅。十余名精锐侍卫分散前后,暗中护卫。
“按照星轨令指引,我们需先至永兴军路,而后取道保安军,进入西夏境内。”臻多宝低声道,手中把玩着一枚罗盘,指针始终指向西北。
赵泓点头:“已安排接应点在环州,那里有我们的人。”
沿途景色渐变,离开汴京的繁华,越往西北,越是地广人稀。黄土高原的沟壑纵横,远处山峦如黛,与江南水乡的柔美截然不同。
三日后,一行人抵达永兴军路的中心——京兆府。这座古城曾是多个朝代的都城,如今虽不复往日辉煌,仍是西北重镇。
在京兆府稍作休整时,臻多宝发现星轨令有了新的变化。令牌表面的星纹在西北方向特别明亮,似乎在指引着什么。
“京兆府应有星轨的节点。”臻多宝判断道。
赵泓立即安排人手暗中查探。当夜,根据星轨令的指引,他们在城西的大慈恩寺找到了一处隐秘的地下密室。
密室内,墙壁上刻满星图,中央有一座与太行山秘境中相似的玉石平台。当臻多宝将星轨令放入平台凹槽时,整面墙的星图突然活了过来,星辰流转,最终定格为一幅新的图案。
“这是一幅...军事布防图?”赵泓惊讶地看着墙上的图案。
臻多宝仔细研究:“不仅是布防图,你看这些标记,似乎是西夏军的调动路线和屯粮地点。”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星轨令指引的不仅是古老的秘密,更是关乎当下战事的机密情报。
“必须尽快将这些情报送回汴京。”赵泓立即下令随行的侍卫抄录图纸。
臻多宝却盯着星图的一角,那里有一个特殊的标记,形状与陈景润曾经佩戴的一枚玉佩极其相似。
“赵兄,你看这里。”臻多宝指向那个标记,“这可能是师父留下的线索。”
赵泓凑近细看:“你认为陈公在京兆府出现过?”
“不止出现过,”臻多宝眼中闪着确信的光芒,“他一定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在密室中仔细搜寻后,臻多宝在一块松动的墙砖后发现了一个小铁盒。盒中是一封陈景润的亲笔信和半张地图。
信上写道:“见字如面。若你找到此信,说明星轨已启,天命难违。西夏之行事关重大,不仅为星图,更为阻止一场浩劫。地图所标,乃西夏境内‘影阁’核心据点,务必小心。”
臻多宝的手微微颤抖:“师父果然还活着,他在西夏等我们。”
赵泓接过地图细看,面色越发凝重:“这个据点...就在兴庆府皇宫之下。”
窗外,京兆府的夜市才刚刚开始,灯火点点,人声隐隐。而密室中的二人却已感受到来自西夏的暗流汹涌。
星轨令在平台上微微震动,西北方向的星光越发璀璨。前路艰险,但已无退路。
臻多宝收起信件和地图,与赵泓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不变的坚定。
无论西夏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都将一同面对。
心魔试炼让他们看清了彼此的心意,而现在,这份心意将成为他们面对一切挑战的力量。
京兆府的夜空中,北辰星格外明亮,指引着西北的方向。而在那遥远的地方,不仅有着星图的秘密,更有着等待揭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