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与岳父黄老汉、申北村刘父等人快步赶回村西头时,远远便看见自家小院外围了不少闻讯而来的村民,对着院内指指点点。院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王二梅尖利的哭嚎和陈青山色厉内荏的呵斥。
“……天杀的陈大郎!你把我的笑笑藏到哪里去了?!快把她交出来!我是她娘!她的婚事我做主!”王二梅坐在地上,拍打着地面,涕泪横流,试图用撒泼来制造压力。
陈青山则梗着脖子,对着挡在院门内的陈石、陈川吼道:“你们两个逆子!也跟着他胡闹!快让开!我们要带笑笑回去!”
陈识阴着脸站在父母身后,眼神闪烁,并不上前,只是低声对父母说着什么,似乎在怂恿他们闹得更凶。
陈石气得脸色通红,双臂张开死死拦住门口:“爹!娘!你们还要把笑笑往火坑里推吗?那周老爷都快五十了!你们这是卖女儿!”
陈川也大声道:“就是!为了十两银子,你们连脸都不要了!”
“放屁!”王二梅尖叫,“什么叫卖女儿?我们是给她找了好人家!去周家是享福!总比跟着你们这几个穷鬼强!”
眼看围观村民议论声越来越大,大多都对王二梅等人的行为面露鄙夷,陈羽拨开人群,沉着脸走了进去。黄老汉和刘父紧随其后,他们二人的出现,让院内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滞。
“爹,娘,陈识。”陈羽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在陈识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让陈识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闹够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压,瞬间压过了王二梅的哭嚎。
王二梅看到陈羽,如同看到了仇人,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陈羽的鼻子骂道:“陈大郎!你这个黑了心肝的!快把笑笑交出来!不然我今天就撞死在你家门口!”
“你撞一个试试?”陈羽语气淡漠,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看看列祖列宗和全村老小,会不会觉得你是个为了卖女求荣连命都不要的‘好娘亲’?”
王二梅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脸色涨红。
陈青山见势不妙,强撑着父亲的威严,呵斥道:“老大!你怎么跟你娘说话的!笑笑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轮不到你来做主!快把人交出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羽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青山,“敢问爹,那媒人是谁?婚书何在?聘礼几何?除了那十两卖身银,周家可还承诺了别的?那周老爷家中已有几房妾室?性情如何?这些,你们可曾打听清楚?还是说,你们眼里只有那十两雪花银,根本不在乎笑笑过去是死是活?!”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句句诛心,将陈青山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陈羽不再理会他,转而看向一直沉默阴沉的陈识,直接点名:“老二,这事,是你撺掇的吧?为了十两银子,就把亲妹妹往火坑里推,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贤教你的就是‘卖妹求银’?”
他这一声“老二”,喊得清晰无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质问,让陈识的脸瞬间扭曲起来。他最恨别人瞧不起他读书人的身份,更恨陈羽如今这般居高临下的态度。
“陈大郎!你休要血口喷人!”陈识尖声反驳,却显得底气不足,“我是为了笑笑好!”
“为了她好?”陈羽逼近一步,气势迫人,“那你这个二哥,可曾想过为她寻一门年纪相当、家境殷实、为人正派的亲事?可曾想过若她在那周家受尽欺凌,你拿什么去为她撑腰?你什么都没有想!你只想用她的终身幸福,去换你那宝贝儿子陈进安的锦绣前程!陈识,你的心,比这腊月的冰还冷!”
陈羽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剥开了陈识所有虚伪的掩饰,将他内心最龌龊的算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围观的村民发出阵阵嘘声,看向陈识的目光充满了厌恶。
陈识被骂得面红耳赤,羞愤交加,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王二梅见二儿子吃瘪,又见陈羽态度强硬,知道硬抢恐怕不行,眼珠一转,又开始哭嚎:“我不管!反正笑笑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的婚事就得我做主!你们今天不交人,我就……我就去县衙告你们拐带人口!”
“告官?”陈羽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环视四周,朗声道,“诸位乡亲都做个见证!我陈羽,阻拦父母卖女为妾,何罪之有?倒是你们,卖女求财,若真闹到公堂,我倒要看看,县尊大人是治我的罪,还是治你们一个‘鬻女’、‘逼良为妾’之罪!老二,你说是吗?”
他再次点名陈识,将“鬻女”这个更难听的词抛了出来。陈识脸色煞白,他深知读书人最重名声,若真背上怂恿父母“鬻女”的名声,他的功名恐怕真的难保!
陈青山和王二梅也被“鬻女”、“逼良为妾”这几个字吓住了,他们虽然愚昧,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名声。
见三人气焰被压下,陈羽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今日的目的,并非要彻底撕破脸对簿公堂(那对笑笑名声也有损),而是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并彻底斩断这份令人作呕的亲缘。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为一种冰冷的、近乎交易的平静: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生养之恩,又如此看重那十两银子。好,我今天,就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转身对院内的苏晚晴道:“晚晴,去取二十两银子来。”
苏晚晴会意,很快从屋内取出一个布袋,递给陈羽。
陈羽当众打开布袋,里面并非全是雪白的官银,而是混杂着一些碎银和用红绳串好的大串铜钱(百铢钱),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两的价值。这既显示了他如今的家底,也暗示这钱并非轻易得来。
他将布袋“啪”地一声,丢在陈青山和王二梅面前的雪地上,铜钱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里是二十两。”陈羽的声音清晰无比,传遍整个院子,“十两,抵了你们口中那‘生养’笑笑的恩情!另外十两,买断她往后所有的婚嫁自主之权!从今日起,陈笑的婚事,与你们再无干系!她将来是嫁是留,是贫是富,皆由她自己和我这个长兄做主!你们,不得再以任何理由插手、过问,更不得再行那卖女求财之事!”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陈青山和王二梅:“拿着这二十两,签下这份断亲文书(他示意苏晚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从此,陈笑与你们,恩断义绝!若敢反悔,再纠缠不休,这二十两,我会亲手去县衙告你们一个‘讹诈’之罪!这卖女的名声,你们就等着背一辈子吧!”
二十两!足足是周家出价的两倍!
王二梅看着雪地上那袋沉甸甸的银钱,眼睛都直了,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二十两啊!够他们一家好吃好喝很久了!那什么周老爷,瞬间被她抛到了脑后。
陈青山也愣住了,看着那袋钱,又看看面色决绝的陈羽,心中天人交战。一方面,二十两的诱惑实在太大;另一方面,这等于彻底失去了对女儿的控制,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
陈识更是又惊又怒,他没想到陈羽竟然如此狠绝,直接用钱砸!二十两,这几乎掏空了陈羽近半的积蓄吧?他怎么能……他怎么敢!而且,一旦签了这文书,笑笑就彻底成了陈羽那边的人,他再想用妹妹的婚事做文章就难了!
“爹!娘!不能签!他是想用钱收买我们!”陈识急忙劝阻。
“老二,你闭嘴!”陈羽厉声喝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是能拿出二十两给爹娘养老,还是能保证笑笑去了周家不受委屈?你除了撺掇爹娘卖妹换钱,还会什么?!”
陈羽再次毫不留情地揭穿陈识,让他在众人面前无地自容。
王二梅却早已被银钱迷了眼,她一把推开还想说话的陈识,扑到那袋钱上,紧紧抱住,对着陈青山喊道:“老头子!还愣着干什么!二十两啊!快答应!快签字!”
陈青山看着状若疯魔的老伴,又看看周围村民鄙夷的目光,再想想那实实在在的二十两银子,最终,那点可怜的父女之情和脸面,在真金白银面前彻底溃散。他颓然地低下头,哑声道:“……好,我……我们签。”
陈羽示意苏晚晴将文书和印泥拿过去。王二梅几乎是抢一般按下了手印,陈青山颤抖着手,也按了下去。
拿起那份墨迹未干的断亲文书,陈羽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他冷冷地看着如获至宝、紧紧抱着钱袋的王二梅和面如死灰的陈青山,以及一旁脸色铁青、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陈识。
“钱货两清,诸位,请吧。”陈羽伸手,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陈青山和王二梅如同丧家之犬,在村民们的指点和唾弃声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陈识狠狠瞪了陈羽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不甘和怨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快步跟上父母。
一场闹剧,终以陈羽付出二十两巨资,彻底买断妹妹的自由和与父母的最后一丝亲情牵连而告终。
围观的村民看着陈羽,目光复杂,有同情,有敬佩,也有对其魄力和财力的惊叹。
黄老汉拍了拍陈羽的肩膀,叹道:“大郎,委屈你了。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如此了断,也好。”
刘父也道:“是啊,这等父母兄弟,不断干净,后患无穷。”
陈羽收起那份沉甸甸的文书,对两位长辈和众多乡亲拱手:“多谢各位叔伯乡亲见证。今日家中琐事,扰了各位清静,陈羽在此赔罪。”
众人纷纷摆手,安慰几句,便也逐渐散去。
然而,陈羽知道,事情并未完全结束。他转头对陈川低声道:“四弟,你立刻骑马去一趟县城醉仙楼,找到梁世琛梁少东家,将今日之事,简要告知于他,尤其点明是镇上富绅周家。就说我陈羽,欠他一个人情,请他帮忙从中斡旋,让周家莫要再因此事纠缠。”
周家毕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富绅,虽然父母这边用钱暂时摆平了,但难保周家不会觉得面子受损,暗中使绊子。请动与县里乃至州府都有关系的梁家出面说和,方能以绝后患。
陈川领命,立刻去准备。
陈羽站在院中,看着雪地上那凌乱的脚印和那袋银钱曾经停留的痕迹,心中并无太多轻松。用钱能解决的问题,或许都不是最根本的问题。老宅那边如同附骨之疽,陈识的怨恨并未消除,周家那边还需打点,自身的实力,还需要更快地提升。
他转身,看向屋内。苏晚晴和薄淑萍正轻声安慰着终于敢走出房门的陈笑。女孩的脸上犹带泪痕,但眼神中已有了新的光彩,那是对新生的渴望和对兄长的无限感激。
陈羽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艰难,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安宁,他都必须变得更加强大。
砖窑要建,生意要做,自身的力量,更要不断壮大。
这二十两,买断的不仅是一份孽缘,更是他彻底告别过去、迈向未来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