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提出的系统防疫之策,在县令李文宣的全力支持和推动下,于延昌县城内迅速铺开。尽管初期仍面临人手不足、物资匮乏、部分民众不理解等困难,但有了明确的章程和强有力的执行,混乱的局面逐渐被控制住。
划定出的疫区被严格封锁,衙役与招募的民夫组成的巡逻队日夜值守,有效切断了病源随意流动的可能。城内尚存的医者,在梁雨烟等有经验之人的协调下,被有效组织起来,设立了几处固定的施药点,集中有限的药材,优先救治重症病患。环境清理和消毒工作持续推进,臭水沟被疏通,垃圾污物被清运焚烧,大片的生石灰和草木灰被撒在街头巷尾,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渐渐被石灰的刺鼻味和艾草的清苦气所取代。
更重要的是,饮用开水、注意个人卫生等防疫观念,通过衙役敲锣宣讲和安民告示,逐渐深入人心。虽然疫情仍在,每日仍有新增病例和死亡报告,但其蔓延的凶猛势头,终于被扼制住了。城内恐慌无序的气氛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灾难面前被迫形成的、带着悲怆的秩序感。
李文宣坐镇县衙,每日听取各方汇报,亲眼看着疫情数据从最初的急剧攀升到如今的逐渐平缓,悬了许久的心,总算稍稍落下一些。他深知,这一切转变,那个名叫陈羽的青阳村后生,当居首功!若非他献上良策,并亲身深入疫区示范,延昌县如今是何等光景,他简直不敢想象。
不敢有丝毫怠慢,李文宣连夜将陈羽所献的防疫策,连同延昌县疫情已得初步控制的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火速呈报给了上级郡府。他知道,如此重大的疫情,隐瞒不报是死罪,但若能有效控制并总结经验,便是天大的政绩!
果然,郡守接到急报,先是大惊失色,待看到后续的防疫措施和控制成效,又转为惊喜交加,不敢耽搁,立刻再加急呈报州府。瘟疫之事,关乎社稷安稳,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同时,郡守府也立刻行动起来,从郡库中紧急调拨了一批粮食、药材和生石灰等防疫物资,火速运往延昌县,以作支援。
随着郡里物资的抵达和上级肯定的批复传来,延昌县内的防疫工作更是如虎添翼,形势一天好过一天。
陈羽站在临时作为防疫指挥所的一处废弃院落里,看着手中最新的疫情汇总简报,紧绷了半个多月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些。城内的疫情已经基本被控制在小范围内,后续主要是维持和巩固,以及病人的康复问题。他知道,自己这个半吊子,基于前世常识和经验提出的策略,已经发挥了最大作用。真正的医学救治,还需要依靠梁雨烟这样的专业大夫。
一股强烈的思家之情,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想念苏晚晴的温婉聪慧,想念薄淑萍的勤劳体贴,想念薄淑秋的活泼开朗,更想念那四个孩子——沉稳的沐儿、懵懂的泽儿、灵秀的嫣儿,还有那一声声软糯、化解了他心魔的“爹爹”……算算日子,他离家已近一月,不知家中一切可好?村外的疫情是否波及?那些潜在的麻烦,是否又曾掀起波澜?
归心似箭。
他找到正在与几位老大夫商议药方调整的梁雨烟,向她告辞。这段时日,两人在疫区并肩作战,彼此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梁雨烟对这个看似普通、却胸怀韬略、胆识过人的农家男子,已从最初的惊讶、敬佩,隐隐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与好感。听闻他要走,她心中竟有些不舍,但她也明白,县城疫情已稳,他确有家小需要照顾。
“陈郎君此番援手之恩,雨烟代家父,代延昌县受惠百姓,谢过了。”梁雨烟敛衽一礼,语气真诚,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路上还请多加小心。”
陈羽拱手还礼:“梁大夫言重了,分内之事。倒是梁大夫,仁心仁术,坚守险地,更令人敬佩。日后若有闲暇,欢迎来青阳村做客。”他这话带着客套,也有一丝真诚。梁雨烟的医术和品德,令他尊重。
辞别梁雨烟,陈羽又径直前往县衙求见县令李文宣。
县衙二堂内,李文宣正看着郡里刚发来的嘉奖文书初稿,满面红光,意气风发。见到陈羽进来,他更是笑容满面,亲自起身相迎:“哈哈哈,陈羽来了!快坐!你来的正好,郡里的嘉奖文书已经到了,上面可是对你褒奖有加啊!”
陈羽行礼后,并未落座,而是直接道明来意:“恭喜县尊大人。县尊,如今县城疫情已基本稳定,草民一介农夫,于医理实是半窍不通,留在此地已无大用。家中妻儿翘首以盼,草民心中实在牵挂,特来向县尊辞行,恳请县尊准许草民出城归家。”
李文宣闻言,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露出理解之色。他拍了拍陈羽的肩膀,感慨道:“思家之心,人皆有之,本官明白。此次延昌县能转危为安,你陈羽当记首功!若非你的防疫良策,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回案前,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公文和一个小布袋,郑重地递给陈羽:“这是本县以延昌县衙名义,奖励你献策之功的纹银十两,聊表心意,切勿推辞。另外,你的功绩,本官已如实上报郡府乃至州府。据本官估摸,郡里和州里的正式嘉奖和赏赐,不日便会下达。届时,本官必当亲赴青阳村,为你宣读嘉奖文书!也好让你青阳村父老,都沾沾这份荣光!”
李文宣这话,既是兑现承诺,也存了借此机会宣扬政绩、拉拢人心的意思。陈羽此等人才,若能收归己用,对他仕途大有裨益。
陈羽心中一动,接过银子和公文。十两银子不算多,但代表官方的正式认可。而县令亲至青阳村宣读上级嘉奖,这无疑是巨大的荣耀,能极大提升他在村中乃至乡里的声望和话语权,对于他日后行事,大有好处。
“草民,谢县尊大人厚赏!恭迎县尊大人大驾光临!”陈羽躬身行礼,这一次,带上了几分真诚。
“好!好!”李文宣满意地捋须微笑,“本官已传令守城官兵,见你即可放行。陈羽啊,回去好生安顿家小,日后本官说不得还有借重之处。”
“县尊但有差遣,草民定义不容辞。”陈羽客套一句,再次拜谢后,便退出了二堂。
归家之路,终于畅通。
陈羽没有片刻耽搁,回到寄宿的客栈,结算了房钱,便径直走向城门。守城的军官显然已得到吩咐,验明正身后,恭敬地打开了侧门。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温暖的春日阳光洒满全身,城外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陈羽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回首望了望那依旧戒备森严、但已恢复了几分生机的城墙,他深吸一口气,迈开大步,朝着青阳村的方向,疾步而去。
归心似箭,脚步如风。
……
然而,青阳村内,此刻却并非一片祥和。
陈羽被困县城的这大半个月,村里虽然凭借他传回的法子,最大程度避免了瘟疫的荼毒,但人心,却比瘟疫更难测。
之前那场针对薄淑萍和苏晚晴的风波,虽然被村长陈永贵强行压下,但陈识散播的恶毒谣言,如同泼出去的脏水,并非那么容易彻底擦净。尤其是一些家中确有损失、又愚昧固执的村民,私下里仍将薄淑萍的“克夫”和苏晚晴的“灾星”之名,与这场波及甚广的瘟疫隐隐联系起来,只是碍于族规村法,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闹事。
陈识自家更是凄风苦雨。他那新娶的媳妇和年幼的女儿,终究没能扛过病魔的折磨,在缺医少药和陈识的怨天尤人中,相继离世。正妻王氏虽然症状较轻,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也大病一场,形容憔悴,对陈识更是怨怼不已。接连的打击,让陈识性情更加偏激阴郁,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陈羽,归咎于那两个“不祥”的女人。
他看着村西头那日渐兴旺、连地基都比他家房子气派的小院,看着陈石、陈川两家因紧跟陈羽而越过越好,再对比自家如今的人丁凋零、灰暗破败,心中的妒恨如同毒草般疯狂滋长。
“等着吧……陈羽,你最好死在城里别回来!就算你回来……哼,郡里州里的嘉奖?风光?我看你能不能接得住这份‘大礼’!”陈识躲在阴暗的屋里,透过窗缝望着外面,脸上露出一丝狰狞而诡异的冷笑。一个更加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慢慢酝酿。他深知,明着对抗已不可能,他需要借力,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予陈羽致命一击。
村西小院内,苏晚晴正指导着陈嫣写字,薄淑萍在灶间忙碌,薄淑秋带着小丫在院中晒太阳。看似平静,但几位女子眉宇间,都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夫君离家日久,音讯全无,虽相信他的能力,但县城疫情凶险,岂能不担心?再加上村中若有若无的异样眼光和流言蜚语,更让她们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小丫仰着粉嫩的小脸,奶声奶气地问薄淑秋。
薄淑秋摸了摸她的头,强笑道:“快了,丫丫乖,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她们日夜期盼的身影,带着一身风尘与阳光,猛地推开了那扇简陋的院门!
“晚晴!淑萍!淑秋!沐儿,泽儿,嫣儿,小丫!我回来了!”
陈羽站在门口,目光灼灼,脸上带着疲惫,却更多的是归家的喜悦与激动,依次唤过每一位家人的名字。
刹那间,院子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苏晚晴手中的笔顿住,抬起头,美眸中瞬间盈满了水光。
薄淑萍从灶间探出身,围裙都忘了解,捂着嘴,眼泪扑簌而下。
薄淑秋先是一愣,随即欢呼一声,抱着小丫就冲了过去。
在屋里温书的陈沐和陈泽,听到声音也飞快地跑了出来,激动地喊着“爹!”
陈嫣更是像只小鸟般,直接扑进了陈羽的怀里。
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所有的担忧、思念,在这一刻化为了巨大的喜悦与安心。
陈羽紧紧抱着扑过来的儿女们,看着眼中含泪、面带笑容走向自己的三位妻子,心中充满了温暖与力量。家,永远是他最坚实的港湾。
然而,在享受着这片刻温馨的同时,陈羽敏锐地察觉到,苏晚晴和薄淑萍笑容之下,那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忧色。他心中明了,村里的麻烦,恐怕并未随着疫情的稳定而完全消失。
而且,县令即将亲至带来的无上荣光,固然可喜,但也必将使他和他这个家,更加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福兮祸之所伏,荣耀的背后,往往伴随着更大的挑战与危机。
他安抚着家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老宅的方向,眼神深邃。
“我回来了。”他在心中默念,“该解决的,总要解决。该面对的,也绝不会退缩。”
青阳村的天空,看似明朗,实则暗流涌动,更大的波澜,或许就在那荣勋将至的荣耀之后,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