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下柳村黄家低矮的土坯房内,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将守候在床前的人影拉得摇曳不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不散的草药味,以及那一丝独特而刺鼻的大蒜气息。黄老汉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愈发灰败。
黄刘氏被儿媳们劝着去隔壁房间勉强歇下了,但时不时传来的压抑啜泣声,显示她根本无法安眠。黄大山和黄小河两兄弟,以及陈羽,则寸步不离地守在门板搭成的临时床铺前。陈羽更是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岳父的面色、呼吸,以及那被棉布紧紧包裹、敷着蒜泥的伤腿和额角。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姐夫,这……这蒜泥法子,真的能行吗?”黄小河忍不住压低声音,再次问道,脸上写满了怀疑与担忧。那刺鼻的味道和闻所未闻的用法,实在让人难以心安。
陈羽的目光没有离开黄老汉,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有没有用,试过才知道。但这是眼下我们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对抗‘创毒’的办法。相信梁大夫的处理,也相信岳父能挺过去。”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实则也如同悬着一块巨石。他赌的是前世模糊记忆里那一点点科学依据,赌的是这个时代人体内尚未对抗生素产生耐药性的脆弱菌群,赌的更是黄老汉顽强的生命力。
后半夜,气温更低,寒意渗人。黄大山给屋里的小炭盆添了些炭,微弱的暖意驱不散心头的冰冷。
突然,一直昏迷的黄老汉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也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爹!”
“岳父!”
三人立刻紧张地围拢过去。只见黄老汉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呼吸似乎也变得急促了些许。
“是不是……要发热了?”黄大山的声音带着颤抖,这是梁雨烟反复强调最危险的情况。
陈羽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探向黄老汉的额头。触手一片温热,但似乎……并未达到烫手的程度?他又仔细感受了一下,确实,温度比常人略高,但远非那种危及生命的高热!
他再看向那包扎的伤腿,借着灯光仔细分辨,似乎……肿胀的程度并没有在几个时辰内急剧加重?额角缝合处的情况也大致稳定。
难道……那蒜泥真的起了一点作用?即便无法彻底杀菌,是否也一定程度上抑制了细菌的疯狂繁殖,延缓了感染性高热的爆发?
这个发现让陈羽心中狂跳!他不敢确定,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积极的信号!
“大山,小河,你们摸摸看,岳父的体温似乎并未急剧升高!”陈羽压抑着激动,对两位妻舅说道。
黄大山和黄小河连忙伸手去试,脸上也陆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好像……是没那么烫?”
“是啊,比村头老李家上次摔断腿发起高热那会儿,好多了!”
希望,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三人阴郁的心房。
“快!把梁大夫开的药煎上!”陈羽立刻吩咐道。无论如何,稳定伤势、促进恢复的汤药必须跟上。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夜未合眼的陈羽正准备亲自去镇上向梁雨烟汇报情况并再次致谢(兼道歉),却听到院外传来了马蹄声。
竟是梁雨烟去而复返!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面容清冷,但眼下的淡淡青黑显示她昨夜也未曾安枕。她终究是放心不下这个特殊的病例,尤其是陈羽那匪夷所思的“蒜敷”之法。
“梁大夫!您怎么来了?”陈羽连忙迎了出去,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尴尬。
梁雨烟目光扫过陈羽疲惫的面容,没有多言,只是淡淡道:“我来看看伤者情况。”语气依旧疏离,但那份属于医者的责任心却显而易见。
她径直走进屋内,无视黄家人期盼的目光,先是仔细为黄老汉诊脉,观察其面色、瞳孔,又轻轻触碰其额角和伤腿周围的皮肤。
这一检查,她那清冷的面容上,终于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异!
脉象虽然依旧虚弱紊乱,但比起昨日,竟似乎平稳了一丝?最让她难以置信的是伤处的情况!经过一夜,按照她的经验,这等严重的开放性创伤,周围组织必然会出现明显的红、肿、热、痛加剧,甚至开始有脓液渗出。然而,黄老汉的伤腿肿胀程度竟与昨日相差无几,触手虽有温热,却远未达到感染性高热应有的烫手感!额角伤口情况也大致稳定!
这……这怎么可能?!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依旧散发着淡淡蒜味的包扎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难道那看似荒唐的“蒜敷”之法,真的有效?!这完全颠覆了她所学的一切医理药理!
“情况……似乎比预想的要稍好一些。”梁雨烟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眼巴巴望着她的黄家人说道,“高热未起,是好事。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汤药必须按时服用,伤处保持洁净干燥。”
她开了新的药方,调整了药剂,着重于促进清醒和内在调理。整个过程,她虽然依旧不与陈羽多做交流,但眼神中那冰冷的意味,似乎在不经意间,融化了一丝丝。看向陈羽时,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探究、好奇与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个男子,似乎总能做出些超出常理、却又偏偏能奏效的事情。
陈羽敏锐地捕捉到了梁雨烟态度那微妙的软化,心中稍安。他再次郑重道谢,并坚持支付了丰厚的诊金。梁雨烟这次没有推辞,默默收下。
送走梁雨烟后,黄家压抑的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黄老汉虽然仍未苏醒,但病情没有恶化,便是最好的消息。
陈羽知道,岳父这边暂时稳住了,但需要时间恢复。他不能一直守在这里,青阳村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他。
他仔细叮嘱了黄大山兄弟护理的细节,尤其是注意观察,一旦有任何变化立刻去通知他或请梁大夫。又留下一些银钱,让岳母和嫂子们多买些营养之物给岳父补身体。
安排妥当后,陈羽这才拖着疲惫但略感轻松的身体,返回了青阳村。
……
回到自家小院,苏晚晴和薄淑萍早已得知消息,见他归来,连忙迎上,关切地询问黄老汉情况。
“岳父伤势极重,但幸好梁大夫医术高明,暂时稳住了。后续需要精心调养。”陈羽简略说了一下,并未多提蒜泥之事,免得她们担心或觉得怪异。
他回到后院工房,目光再次落在那台纺纱织布一体机和房梁的蛛网上。经过岳父受伤这一番折腾,他想要改进织机、实现花色织造的念头反而更加迫切和清晰。只有掌握更多赚钱的产业,拥有更强的实力,才能更好地保护家人,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他召来了老四陈川和老三陈石,以及村里手艺最好的老木匠王大叔。
“王大叔,老三,老四,我有个新的想法,关乎我们下一步能否真正在织造行当里站稳脚跟,甚至独占鳌头!”陈羽指着那台一体机,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与野心。
他将自己关于增加“选纬”、“搂花”机构,实现彩色条纹、格子布甚至简单几何图案一次织成的构想,详细地阐述了一遍,并在地上用炭笔画出了更具体的结构示意图。
“大哥,这……这能成吗?听着就复杂!”陈石看着那复杂的草图,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陈川却是眼睛发亮,他脑子活络,更能理解这其中的巨大价值:“大哥!若真能成,咱们织出的布就不再是普通的白布、蓝布了!那是带花的布!价钱能翻好几倍!甚至十几倍!”
王大叔则是皱着眉头,围着机器和草图转了好几圈,手指在几个关键连接部位比划着,半晌才沉吟道:“羽哥儿,你这想法……妙啊!巧妙!省去了传统花本那么大的家伙事儿!不过,这卡孔或者拨片的位置、力度,还有引纬的切换时机,要求极高,差之毫厘,图案就全乱了。还有,这机器结构得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得加固或者重做……”
“王大叔您是老行家,一眼就看出了关键!”陈羽赞道,“正因为难,做成了才值钱!材料、工钱,您不用担心,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们需要反复试验,调整,不怕失败,就怕不敢想,不敢做!”
陈羽的鼓励和全力支持,给了王大叔极大的信心。他搓了搓手,眼中也燃起了挑战的火焰:“成!羽哥儿你有这份魄力,我老王就陪你折腾!这东西要是真弄成了,那可是能传家的宝贝手艺!”
说干就干!接下来的日子,陈羽几乎扎进了后院工房。他与王大叔、陈石、陈川组成的“研发小组”,开始了废寝忘食的技术攻关。
选材、计算、打制零件、组装、调试、失败、再调整……循环往复。工房里堆满了各种形状的木料、铁件(关键受力部位开始尝试使用铁质构件),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激烈的讨论声终日不绝。
苏晚晴和薄淑萍负责后勤保障,变着法子给他们做好吃的,薄淑秋则成了最热情的“啦啦队员”兼跑腿小妹。整个家庭,乃至整个青阳村的核心成员,都被这股蓬勃的朝气与创新的热情所感染。
期间,陈羽也数次抽空去下柳村探望岳父。好消息是,在梁雨烟的精心调理(以及那可能发挥了微妙作用的蒜泥辅助)下,黄老汉在受伤后的第三天,终于悠悠转醒!虽然身体极度虚弱,无法动弹,需要长期卧床休养,但意识恢复,便是闯过了最大的一关。黄家人对陈羽和梁雨烟感激涕零。陈羽与梁雨烟的关系,也因这次成功的救治,虽然依旧隔着那层尴尬,但至少能够进行正常的、关于病情的交流了。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半个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青阳村陈羽家后院工房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经过不知多少次失败的改进版一体机前,陈羽亲自坐上了操作位。王大叔、陈石、陈川,以及闻讯赶来的苏晚晴、薄淑萍、薄淑秋,甚至村长陈永贵,都屏息凝神地围在周围。
机器上,已经按照新的设计,安装好了简易的选纬装置,几个不同颜色的纱锭准备就绪。
陈羽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指挥一场大战的将军。他脚下开始有节奏地踩动踏板,双手引线,目光紧紧盯着选纬机构。
“嘎吱……嘎吱……”机器发出熟悉的声响,梭子飞驰。
起初,布面上依旧是单一的颜色。
突然,陈羽手动拨动了一个卡销!
“咔哒”一声轻响,选纬装置动作,梭子带入了一缕鲜亮的蓝色纬纱!
紧接着,又是几次规律的切换,红色、蓝色的纬纱开始交替出现在布面上!
渐渐地,一条清晰、均匀的蓝红相间的竖条纹,开始在原本单调的布面上显现出来!虽然图案简单,但那鲜明的色彩对比,那机器织造的规整纹路,却带着一种划时代的美感!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成了!成了!姐夫!织出花布了!”薄淑秋第一个跳起来欢呼,激动得小脸通红。
“天爷!真的织出带颜色的布了!”陈石瞪大眼睛,憨厚的脸上满是震撼。
“大哥!我们成功了!”陈川用力挥舞着拳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苏晚晴和薄淑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激动与自豪。
王大叔更是老泪纵横,抚摸着那还在不断产出的条纹布,喃喃道:“老祖宗传了几百年的手艺……变了……真的要变了啊!”
村长陈永贵激动得胡子直抖,连声道:“好!好!好!羽哥儿,你真是我们青阳村的文曲星!不,是财神爷啊!”
陈羽停下机器,抚摸着那还带着机器余温的、蓝红相间的条纹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与豪情!这不仅仅是一块布,这是他打破传统、开创未来的证明!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激动不已的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这只是开始!简单的条纹、格子,只是第一步!未来,我们还要织出更复杂、更精美的图案!我们要让青阳村的布,名扬天下!”
创新之火,已然点燃。一条以技术和智慧开创的康庄大道,正在陈羽脚下,向着无限可能的未来,铺陈开来。而家中伤者渐愈,事业突破在即,这一切,都让陈羽对这个时代的生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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