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红相间的竖条纹,如同两道清澈的溪流,并行不悖地徜徉在原本单调的棉布之上。色彩鲜明,纹路规整,带着一种机械特有的、人力难以企及的精确美感。这匹刚刚从改进版一体机上诞生的布匹,静静地悬挂在工房内,却仿佛拥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与惊叹!
“老天爷!真的成了!这布……这布太好看了!”薄淑秋忍不住上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光滑的布面,眼中闪烁着迷恋的光彩。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色彩鲜艳、图案精美的布料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姐夫,这布要是做成衣裳,该多漂亮啊!”她已经开始畅想自己穿上新衣的模样。
苏晚晴虽比薄淑秋沉稳,此刻也是美目流盼,异彩连连。她仔细审视着布料的质地和花纹,轻声道:“夫君,此布不仅花色新颖,质地亦属上乘。若能量产,其价值绝非寻常白布可比。恐怕……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她已敏锐地预见到了市场前景。
薄淑萍作为亲手操作者,感受最为深刻。她看着那匹布,又看看经过改造后略显复杂却功能强大的机器,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激动的红晕:“相公,这机器改得值!虽然操作上需要更细心,但这出布的速度和花样,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陈石、陈川两兄弟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陈川搓着手,兴奋地道:“大哥!这布!咱们得赶紧多织一些出来!我先拿去镇上和县里探探行情!保管让那些布庄掌柜的眼珠子都瞪出来!”
陈石也憨厚地笑着点头:“对!对!这布好!肯定好卖!”
老木匠王大叔则是围着机器转了一圈又一圈,如同欣赏自己最杰出的作品,嘴里不住地念叨:“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啊……羽哥儿,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等奇思妙想……”
村长陈永贵激动得胡子直抖,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银钱如同流水般汇入青阳村,看到了村子在他的带领下愈发兴旺的景象。他用力拍着陈羽的肩膀,声音洪亮:“好!好啊!大郎!你又一次给咱们青阳村长了脸,开了新路!这织布作坊,必须尽快办起来!要大办!”
陈羽看着众人激动的模样,心中亦是豪情万丈。但他深知,成功研制出样品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他抬手虚压,示意大家安静,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大家先别急。机器是成了,但距离真正量产,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他目光扫过众人,条理清晰地分析道:“第一,这改进后的机器,结构更复杂,对制作精度和木料要求更高,需要王大叔带着人手,尽快摸索出稳定的制作流程,培训出合格的工匠。指望王大叔一个人,累死也做不出几台。”
“第二,彩色纬线的供应。我们需要稳定、价廉且颜色鲜艳的纱线来源。这涉及到染料和纺纱,要么我们自己搞,要么得找到可靠的合作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保密!”陈羽神色转为严肃,“这机器和织造之法,是我们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可轻易外泄!工房必须加强看守,参与制作的工匠也要签订严格的保密契约。”
他一番话,如同冷水泼下,让兴奋的众人冷静下来,但也更加明确了方向。
“羽哥儿考虑得周全!”陈永贵率先表态,“人手和保密的事,村里来负责!我亲自挑选信得过的后生跟王大哥学手艺,工房日夜派人值守!”
王大叔也拍着胸脯保证:“羽哥儿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得住,一定尽快把该教的都教出来!”
陈川道:“大哥,纱线和染料的事,我去跑!县里郡城,总能有路子!”
陈石也道:“大哥,作坊搭建和日常管理,你看我能做点啥?”
见众人干劲十足,分工明确,陈羽满意地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分头行动!王大叔,辛苦您尽快带人制作出三到五台新机器。老三,你协助永贵伯,负责新作坊的选址和搭建,管理日后作坊的日常生产和秩序。老四,你负责探查纱线染料市场,同时,这第一批彩布样品,也由你负责,先去探探路,但切记,暂时不要大量出货,只做展示和询价,吊足那些布商的胃口!”
“明白!”陈川眼中闪过商人的精明,立刻领会了陈羽“饥饿营销”的意图。
安排妥当,青阳村这台庞大的机器,开始围绕着“彩色织布”这个新核心,高效地运转起来。
陈羽则带着那匹最初的蓝红条纹布,回到了自家堂屋。他让苏晚晴和薄淑萍将布匹展开,仔细端详,脑海中不断构思着更多可能的图案——方格、菱形、甚至更复杂的几何组合。他知道,单一的花色很快会被模仿,唯有不断创新,才能始终保持领先。
……
接下来的日子,青阳村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
后山脚下,一片更大的空地开始平整,新的、更宽敞保密的织布作坊开始打地基。王大叔的工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更加密集,几名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口风紧且手巧的年轻木匠,开始在他的指导下,学习制作新式织机的核心部件。
陈川则带着样品和充沛的干劲,频繁往返于镇、县乃至郡城之间。
陈石带着一帮壮劳力,热火朝天地建设新作坊,同时还要兼顾蜂窝煤和砖窑坊的日常管理,虽然忙碌,却充满了干劲。
而陈羽家后院那台“始祖机”也并未停歇,在薄淑萍的熟练操作下,又陆续试织出了红白方格、蓝黄交错等多种花色的布匹。每一匹新布的诞生,都引来家中小范围的欢呼,薄淑秋更是成了最忠实的“模特”和“宣传员”,对每一块新花布都爱不释手。
消息终究是难以完全封锁的。青阳村在捣鼓新式织机、能织出带颜色花布的消息,还是如同春风中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散开来,引起了周边村落的关注和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这一日,陈川风尘仆仆地从郡城回来,脸上带着兴奋与一丝凝重。
“大哥!打听清楚了!”他一进门,也顾不得喝水,便急切地说道,“彩色纱线有门路!郡城有家‘赵氏染坊’,规模不小,能提供几种常见颜色的棉纱,价格还算公道,就是量大了可能需要预定。我也按你的意思,去了几家最大的布庄展示了咱们的彩布……”
他顿了顿,眼中放光:“那些掌柜的,刚开始还不以为意,等看到咱们这机器织出来的、又匀实又鲜亮的条纹布和格子布,眼睛都直了!纷纷问价,还想打听来历!我都按大哥吩咐的,只说是海外传过来的新式织机所织,数量极少,暂时仅供展示,把他们胃口吊得高高的!尤其是‘瑞福祥’和‘云锦阁’两家,出的价钱最高,都表示有多少要多少!”
“海外新式织机?”陈羽笑了笑,对老四的机变很是满意。这个借口既能解释技术来源,又能增加神秘感和价值。“他们信了?”
“将信将疑吧。”陈川嘿嘿一笑,“不过咱们的布实在,由不得他们不信。大哥,这是个好兆头啊!市场肯定没问题!现在关键是咱们的产量得跟上!”
陈羽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陈石也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却不似陈川那般兴奋,反而带着一丝担忧。
“大哥,老四,”陈石闷声道,“村里最近有些风言风语。”
“哦?什么风言风语?”陈羽眉头微挑。
“有人说……咱们这新织布机,是得了狐仙保佑,或者用了什么邪法,不然怎么能织出这么好看的花布?还说……这彩布颜色太艳,怕是用了什么不好的染料,穿了会伤身……”陈石有些气愤地说道。
陈羽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一声。他立刻明白,这绝非空穴来风,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散播谣言,意图阻挠新产业的发展。会是谁?老宅那边?还是镇上有竞争对手听到了风声,开始使绊子?
“不必理会。”陈羽沉声道,“清者自清。等我们的布大规模上市,质量如何,百姓自有公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成不了气候。老三,你让永贵伯和几位族老在村里多引导引导,说明这是我们自己钻研出来的新技术,与鬼神无关。至于染料,我们行的端坐得正,不怕人说。”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陈羽心中已然提高了警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彩布的利益太大,足以让许多人眼红甚至铤而走险。
……
与此同时,下柳村黄家。
黄老汉的伤势在梁雨烟的精心调理和陈羽不时送来的营养品滋补下,恢复得比预想中还要好一些。虽然还不能下床,但已经能靠着被子坐起来,说些简单的话,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
这一日,陈羽再次前来探望,带了些柔软的细布和糕点。
黄老汉拉着陈羽的手,老泪纵横:“羽哥儿……这次,多亏了你……还有那位梁大夫……要不是你们,我这条老命,就扔在山上了……”
“岳父,您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做晚辈应该做的。”陈羽连忙安慰道,“您好好养着,家里的事有大山小河他们,作坊那边也不用您操心。”
黄刘氏也在一旁抹着眼泪,连连称是,看向陈羽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离开黄家时,陈羽在村口意外地遇到了似乎是刚出诊回来的梁雨烟。她依旧是一身素衣,背着药箱,清丽的面容在夕阳余晖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
两人不期而遇,都有些微怔。
自从那次尴尬的“强闯事件”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病患在场的环境下单独碰面。
梁雨烟的脸上迅速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眼神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医者的素养让她还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语气依旧清淡:“陈承事,来看黄老丈?”
“是,梁大夫刚出诊回来?”陈羽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嗯。”梁雨烟应了一声,顿了顿,还是补充道,“黄老丈恢复得不错,骨骼愈合需要时间,但已无性命之忧。后续只需按时服药,静养即可。”
“多谢梁大夫费心。”陈羽诚恳道谢。
一阵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最终还是梁雨烟先开口:“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梁大夫请便。”陈羽侧身让开道路。
梁雨烟低着头,快步从陈羽身边走过,带起一阵淡淡的、混合着草药与女子清香的微风。
陈羽看着她匆匆离去的窈窕背影,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涟漪。他能感觉到,梁雨烟虽然表面依旧清冷,但那份因误会而产生的强烈排斥感,似乎在一次次关于病情的交流和黄老汉顺利康复的事实中,逐渐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明晰的情绪。
他摇了摇头,将这点思绪暂时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彩布产业顺利推上正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陈羽全力筹备新作坊,应对暗中流言之际,一个来自镇上的消息,通过陈川带了回来,让陈羽的眉头再次紧锁起来。
“大哥,打听到了!”陈川脸色凝重,“镇上那家‘张记布庄’的掌柜,前两天偷偷摸摸去了趟县里,见的好像是……县衙户房的一位书吏。我估摸着,怕是跟咱们这新织机有关?他们是不是想从官府层面给咱们使绊子?”
“张记布庄?”陈羽目光一冷。这家布庄在夏西镇规模最大,以往青阳村织出的普通白布,也多是由他们收购,价格压得颇低。如今自己弄出了彩布,显然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看来,有人是坐不住了。”陈羽冷哼一声,“想借官府的力量?也好,正好看看这位李县令,对我们这‘海外新式织机’,是个什么态度。”
他沉吟片刻,对陈川吩咐道:“老四,你这几天多留意县衙的动向。另外,把我们织出的几种花色的布,挑品相最好的,各准备一匹。或许,我们该主动去拜会一下李县令了。”
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安稳地发展壮大,仅仅依靠技术和商业头脑是不够的,还必须处理好与官府的关系。陈羽深知,即将到来的,可能不仅仅是一场商业竞争,更是一场涉及权力与利益的博弈。
彩布的光芒初现,便已引来了暗处的窥视与明处的阻碍。前路看似光明,实则暗流涌动。陈羽能否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手段,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为自己,为青阳村,闯出一片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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