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阴郁的小树林里,秦桂芳像做贼一样溜了进来,目光急切地搜寻着。
她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倚靠着树干宋今安。
他低垂着头,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怨愤和绝望。
如今他在知青点是个天大的笑话。
“今安,今安!” 秦桂芳压低声音,带着她自以为的温柔和关切,快步凑了上去。
宋今安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积压已久的厌烦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讥诮。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冷笑:
“怎么?秦大婶,你也是专程跑来,看看我这个榆树村最大的笑话,现在有多狼狈?看看我是怎么像条狗一样,马上就要被‘嫁’出去的?”
“不……不是的!今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秦桂芳被他话里的刺扎得一疼,慌忙摆手,试图去拉他的胳膊,“我是担心你!我知道你心里苦,那张家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
“他们不是好东西?”
宋今安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尖锐,“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嗯?!”
他往前逼近一步,积攒了太久的怨毒和此刻走投无路的愤懑,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秦桂芳倾泻而去:
“你少在这里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来恶心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龌龊心思?你不过就是看我年轻,有点文化,满足你那点见不得人的虚荣心!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姑娘穿花背心,往我身边凑,你不觉得害臊,我都替你恶心!”
秦桂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毫不留情的痛骂惊呆了,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我是真心对你好……”
“真心?呵!”
宋今安嗤笑一声,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你的真心就是那抠抠搜搜挤出来的三瓜两枣?五块钱?几个鸡蛋?还是你那让人倒胃口的‘关怀’?我告诉你秦桂芳,我宋今安就算再落魄,也还没到要靠着你这老寡妇的接济和‘真心’来过活的地步!”
他指着秦桂芳,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狠狠砸向她:
“你看看你自己!满脸褶子,一身土气!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看上你?我之前不过是……不过是利用你,从你这里弄点好处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每次对着你强颜欢笑,回去都要恶心得干呕!你现在看清了吗?听明白了吗?!”
秦桂芳被他这番话彻底击垮了,她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树干上,浑身发抖,指着宋今安,眼泪滚滚而下:“你……你混蛋!宋今安你不是人!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连家里的钱都……”
“那是你蠢!是你自己犯贱!”
宋今安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他此刻只想彻底撕碎这令人作呕的关系,“我告诉你,从今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滚!给我滚远点!”
说完,他像是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似的,猛地转身,只留下秦桂芬瘫在原地……
周二狗抓药回来,就守在灶前,小心翼翼地盯着瓦罐里翻滚的黑色药汁,空气中弥漫着苦涩却带着希望的气味。
他将熬好的药汁仔细滤净,端到炕边,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极有耐心地吹温了,喂给虚弱不堪的李小云。
看着媳妇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枕边那个呼吸微弱、瘦小得让人心揪的儿子,周二狗是个很老实的人,自己爹早没了,家里他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嫁人的妹妹。
所以给秦桂芬养老就落在了周二狗身上,周二狗对秦桂芬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
没想到,她娘居然对小云和孩子下手!
他喂完最后一口药,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擦去李小云嘴角的药渍:“媳妇儿,我想好了。咱们跟娘分家。以后各过各的,每个月我们补贴她粮食给她养老。”
李小云闻言,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连一旁正准备离开的苏沐禾和王秀莲等人都有些意外。
谁都没想到,这个家里最老实、最容易被秦桂芳拿捏的二狗子,竟然能率先提出分家。
“二狗,你……” 李小云声音虚弱,带着不确定。
“这次,她太过分了。”
周二狗打断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痛楚,“要不是沐禾妹子请来高人,要不是大家帮忙,你和娃就……就都没了!我不能再让她这么折腾下去!这个家,不能再这样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分家后,该尽的孝道我不会少。每个月,我从咱家口粮里分出一份给她,保证她饿不着。但……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意味着,他不会再允许秦桂芳插手他们的生活,更不会让她再有伤害他妻儿的机会。
周正清看着这个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侄子,心中感慨,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狗,你能这么想,是对的。你娘这次……唉,确实糊涂透顶!以后要是有啥难处,就来找你周叔给你做主。”
“谢谢大娘。” 周二狗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沐禾和两个嫂子也安慰了李小云几句,便跟着王秀莲和周正清一起离开了。
夜色渐深,秦桂芳失魂落魄、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家门口。她头发凌乱,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
她推开院门,正好看到周二狗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空药碗,脸上还带着对妻儿的担忧。
秦桂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扑了过去,带着哭腔想要倾诉满腹的委屈和愤怒:“二狗!我的儿啊!娘……娘心里苦啊!那个宋今安他不是人,他……”
然而,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对上的,是儿子那双冰冷、陌生,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无奈和包容,更没有她此刻渴望的安慰和同情。
周二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药喂完了,小云和孩子都睡下了。你回来了就早点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