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深夜,万籁俱寂。
苏沐禾独自躺在微凉的土炕上,眼皮沉重,却总也睡不踏实。
炕边靠墙的地方,斜倚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顶端被她用石刀反复打磨过,尖利得能映出些微冷光,这是这些天夜里,她唯一能抓得住的安全感。
不仅如此,窗棂的缝隙里、木门的门闩上,都悬着几个空铁皮罐子,用细麻绳串连着,风一吹就会发出“叮当”的轻响。
往日里听着还算热闹,可在这死寂的深夜,那声音却像催命的符咒,一下下敲在心上,反倒让本就绷紧的神经更添了几分战栗。
她翻了个身,将耳朵贴在微凉的炕席上,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可胸腔里的心跳却始终快半拍。
公社最近喇叭里反复播报的“山中发现猛虎,夜间切勿外出”的警告,像根刺扎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突然——
“哐当!哗啦啦——!”
一阵不算剧烈,却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的碰撞声,猛地从门口炸响!是门闩上挂着的空罐子被撞掉了!
苏沐禾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像被兜头浇了桶冰水,猛地从浅眠中惊醒。
心脏“咚咚咚”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撞得她肋骨生疼。
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攥得她喉咙发紧,是那老虎下山了?还是……趁着夜色和恐慌摸进来的歹人?
容不得她细想,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她一把抓过炕边的木棍,掌心瞬间被粗糙的木茬硌得生疼,却死死攥紧。
赤脚落地时,冰凉的地面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可她浑然不觉,只凭着本能将木棍尖利的一端对准紧闭的木门,双腿微微弯曲,全身肌肉像拉满的弓弦般紧绷着。
她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住那扇薄薄的木门,门板上的木纹在黑暗中扭曲成狰狞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什么东西撞开。
黑暗里,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嗡”声,盖过了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门外,短暂的寂静过后,传来极其轻微、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正一点点、试探着逼近门口。
那声音很轻,却像踩在她的心尖上,每一下都让她的神经绷得更紧。
苏沐禾紧咬着牙关,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可木棍的尖端却稳如磐石地对着门板。
她在心里默念着,只要门一被撞开,就拼尽全力把这根木棍刺出去,哪怕是同归于尽,也不能任人宰割。
就在她手中的棍子即将落下的一瞬间!
“吱呀——”
一声轻响,房门被从外面极其缓慢地推开了一条缝,一道微弱的光线顺着门缝挤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苏沐禾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她死死盯着那道缝,喉咙发紧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握着木棍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已经泛白。
“媳妇儿?……别怕,是我。”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又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堤坝。
苏沐禾所有的防备、恐惧、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轰然瓦解。
“哐当”一声,木棍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的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炕沿缓缓滑坐下去,后背抵着冰冷的土墙,才勉强稳住。
积攒了许久的惊惧、委屈,在看到那道熟悉身影的瞬间,化作了哽咽:“周……周野?!你……你吓死我了!!你怎么才回来!!”
门外的周野显然也被屋里的阵仗惊了一下,借着门缝看到地上的木棍,以及苏沐禾苍白的脸,心头猛地一揪。
他迅速反手关紧门,又将掉落的空罐子踢到一边,大步冲到苏沐禾身边。
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朦胧月光,他看清了她此刻的模样:小脸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发颤,眼睛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惊惧,像是受惊的小鹿。
而地上那根磨得尖利的木棍,更是让他心口一疼,这些天,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立刻蹲下身,伸出粗糙却温暖的大手,将还在微微发抖的苏沐禾紧紧拥入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满是化不开的歉意,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后怕:“对不起,媳妇儿,是我的错,吓着你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紧赶慢赶,还是回来晚了……想着夜深了,怕吵醒你,就想偷偷进来,没想到……”
苏沐禾把脸深深埋进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汗味、草木味,还有一丝淡淡的泥土气息,那是独属于他的味道,让她瞬间安心下来。
她伸出手,用力捶打着他的后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地砸在他的衣襟上。
所有的恐惧、担忧、思念,都化作了委屈的哭腔:“你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差点就拿棍子捅你了!进门也不知道先弄出点动静!外面……外面都在传有老虎吃人,我……我一个人晚上都不敢睡踏实……”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周野将她搂得更紧,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下巴紧紧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怀里人真实的温度,声音沙哑得厉害:“怪我,都怪我。”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我就是想早点回来见你,所以就连夜赶路,想着能早点摸到家门口,没想到……真是吓着你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渐渐平复下来,苏沐禾抬起头,借着微光打量着他,伸手想去摸桌上的火柴:“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我点灯看看,这都多少天没刮胡子了?”
有段时间没见,她心里头记挂着,总担心他在外头受了苦。
“别动,我来。”周野按住她微凉的手,自己起身,熟门熟路地摸到桌角的火柴盒。“嗤”的一声轻响,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亮起,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脸。
他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立刻驱散了大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