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无尘那状若疯魔的咆哮,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擂台的中心,那两个决定了今日一切走向的人,却谁也没有理会他。
柳青璇的目光,越过了半跪在地、浑身浴血的陆少游,落在了观礼台主位上,那位从始至终都稳坐钓鱼台的云州州牧,叶白衣的身上。
她那张褪尽血色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多了一丝洞察世事的疲惫。
“叶大人,好手段。”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借我万剑阁十年一度的登剑会,为您这把巡查使的刀,开一个好刃。”
“杀我万剑阁剑主,镇云州武林群雄,立大乾皇朝天威。”
“这一步步,一环环,算得真好,算得真准。”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入在场所有人的心底。
原来……是这样?
不少宗门的长老、宗主,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他们不是傻子,之前只是被陆少游那蛮不讲理的凶威给震慑住了,此刻被柳青璇一点,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从陆少游登台搅局,到怒斥全场,再到大开杀戒,最后引出无妄剑主……
这一切,看似是陆少游一人的狂妄,但背后,若没有州牧府的默许乃至推动,又怎么可能如此顺理成章?
一时间,无数道夹杂着忌惮、愤怒与恍然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叶白衣的身上。
他们,都被当成了棋子!
面对这千夫所指般的场面,叶白衣的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仿佛柳青璇说的,是与他毫不相干的旁人之事。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青璇侄女,言重了。”
“本官,只是想为云州讨一个公道,还云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罢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与柳青璇在空中交汇,那温和的眼神深处,却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倒是青璇侄女,现在与本官说这些,不知……有何高见?”
好一个叶白衣!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皮球踢了回去,还将了柳青璇一军。
然而,柳青璇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高见不敢当。”
她缓缓举起了手中那光芒黯淡的惊鸿剑,剑尖,遥遥指向了还在调息的陆少游。
“我与他之间,还未分胜负。”
“我有一剑。”
“就以这最后一剑,定胜负,也定这云州的未来!”
轰!
此言一出,不亚于又一颗天雷,在众人头顶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疯了!
这个女人,她……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若胜!”
柳青璇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决绝,如同冰川撞击,掷地有声:“云州的规矩,依旧是江湖的规矩!
“州牧大人今日之谋,还请就此作罢。”
“我万剑阁,也既往不咎。”
“我若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面如死灰的宗门之主,声音陡然转冷:“自此以后,云州武林,奉大乾为尊!”
“以万剑阁为首,云州所有宗门,每年净利,三成上缴州牧府,以充大乾国库!”
三成!
这两个字,如同两柄最锋利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宗门大佬的心口上!
整个观礼台,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三成?!
“她疯了不成!”
“三成!那可是三成啊!这简直是要了我们的老命!”
“不行!绝对不行!我天行剑宗第一个不答应!”
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宗主,第一个拍案而起,激动地咆哮着。
这些年,他们背靠万剑阁这棵大树,在云州境内巧取豪夺,收敛的财富,早已是一个天文数字。
要他们将吃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三成,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然而,他的咆哮,却被另一声更加凄厉的怒吼,给压了下去。
“师姐!你疯了!!”
剑无尘激动地跳了起来,一张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彻底扭曲。
“三成!我们万剑阁一年的收益是多少?
“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吗?”
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基业!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拿宗门的基业去做赌注!”
他是万剑阁的少阁主,是未来的继承人。
柳青璇此举,等同于是在拿他未来的家产,去赌一场虚无缥缈的胜利!
然而,面对他的质问,柳青璇只是缓缓地,回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冰冷,淡漠,不带丝毫感情。
却让剑无尘所有的咆哮,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不甘地,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鲜血淋漓。
柳青璇的这一眼,不仅压下了剑无尘,也让那些原本群情激奋的宗门之主,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们这才意识到,在这场决定云州命运的豪赌之中,他们这些所谓的宗门之主,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的命运,他们的财富,他们的一切,都只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叶白衣的身上。
答应,还是不答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州牧大人的最终裁决。
叶白衣缓缓放下茶杯,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望向了那云雾缭绕的万剑山之巅,望向了那座巍峨耸立,俯瞰众生的阁楼。
他在等。
等那些真正能做主的老家伙们表态。
“青璇侄女,如此大的赌注!”
“你,确定能做得了主?”他慢条斯理地问道,“要不,还是让那些老前辈,出来一叙?”
柳青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挺直了脊梁,那看似纤弱的娇躯之中,却迸发出了一股渊渟岳峙般的强大自信。
“师尊闭关前,已将阁中事务,全权交由我手。”
“今日,我柳青璇,便能代表万剑阁!”
山巅之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沉默,便是默认。
叶白衣笑了。
笑得,如沐春风。
他缓缓站起身,那股温和的气息,在瞬间,变得威严而又霸道。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那些面如死灰的宗门之主,淡淡地问道:“诸位,可有意见?”
全场死寂。
片刻之后,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个不怕死的,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正是先前那个天行剑宗的宗主。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声道:“叶……叶大人,三成……三成是不是……太多了点?”
“我……我们,也不容易啊……”
“是啊是啊,叶大人,还请三思啊!”
有人带头,立刻便有不少人跟着附和起来。
叶白衣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哦?”
他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但那眼神,却在瞬间,变得如同万载玄冰般,冰冷刺骨。
“这么说,你们是觉得,本官的提议,不合理了?”
“陆巡察使先前说得没错,云州之所以乌烟瘴气,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不遵法纪,草菅人命的蛀虫在!”
他声音陡然拔高,一股恐怖的杀机,轰然爆发,笼罩了整个观礼台!
“依照本官的意思,区区三成,实在是太便宜你们了!”
“就该将你们这些藏污纳垢的宗门,连根拔起,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诛九族!!”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滚滚,炸得那些宗门之主,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他们“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叶大人饶命!我等……我等再也不敢了!”
“我等……愿献三成!愿献三成!”
看着这群前一秒还想讨价还价,下一秒就恨不得跪地磕头的软骨头,叶白衣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逼得太紧,难免会有人狗急跳墙,反而不美。
他缓缓收回那股杀机,目光再次落向了那片废墟的中心,落在了陆少游的身上。
“陆巡察,你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