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少游的手,握住那古朴剑柄的刹那。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毁天灭地的剑意侵袭。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的声音与色彩,化作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虚无。
而陆少游的神魂,则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从肉身之中拽了出来,抛入了这片混沌的中央。
紧接着,一个宏大、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他的神魂深处,轰然炸响。
“杀,或不杀?”
陆少游一愣,这是什么鬼问题?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遵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本心,给出了答案。
“杀。”
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判着他的回答。随即,那冰冷的问题,再一次响起。
“杀,或不杀?”
陆少游皱起了眉头,又来?
“杀。”他再次回答。
“杀,或不杀?”
“杀。”
“杀,或不杀?”
“杀!”
“杀……”
“有完没完了!”陆少游的神魂,在这无尽的混沌中,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你他娘的是个复读机吗?”
然而,那宏大的声音,根本不理会他的愤怒,依旧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看似简单,却又蕴含着终极拷问的问题。
“杀,或不杀?”
一遍,十遍,百遍,千遍……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又似大道之音,不断地冲刷着他的神魂,拷问着他的本心。
起初,陆少游还感到无比的烦躁与愤怒,但渐渐地,他冷静了下来。
他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这柄神秘古剑,对他最后的考验。
他不再急于回答,而是任由那声音在魂海中回荡,开始真正地,审视自己的内心。
我,为何而杀?
这个问题,他从未深思过。
从黑风寨开始,到斩杀无妄剑主,再到与柳青璇的生死对决,他一路行来,双手沾满了鲜血。
杀,是为了复仇。
杀,是为了活下去。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不杀人,人便杀你。这是最原始,也最无奈的生存法则。
杀,是为了守护。
守护那些无辜的,本不该惨死在强者争斗下的凡人。当言语和道理无法解决问题时,杀戮,便成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手段。
杀,是为了念头通达。
有人辱我,有人欺我,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我若隐忍退让,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最终道心蒙尘,念头不畅。
既如此,那便拔刀而起,快意恩仇,杀一个心安理得!
想到此处,陆少游的神魂,豁然开朗。
杀,与不杀,从来都不是对立的。
它们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目的,是守护。
目的,是生存。
目的,是贯彻自己的道!
“我明白了。”
陆少游的神魂,在这片混沌之中,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当杀则杀!”
那宏大的声音,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咀嚼着他这四个字的含义。
良久,它才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丝变化。
“何为当杀?”
“欺我、辱我、害我者,当杀!”
“欺我亲友,辱我同袍,害我袍泽者,当杀!”
“恃强凌弱,草菅人命,为祸苍生者,当杀!”
陆少游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洪亮,一声比一声坚定,他的神魂,在这问答之间,竟是绽放出了璀璨夺目的光华!
“若天下皆敌,举世皆欲杀你,又当如何?”
那声音,带着最后一丝考验的意味,再次响起。
这个问题,让陆少游沉默了。
他想起了万佛寺的逼迫,想起了剑尊的杀意,想起了那些幸存者们幸灾乐祸的眼神。
天下皆敌么?
似乎,他现在,就差不多是这个处境了。
他沉默了许久,随即,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不羁与狂傲。
他的神魂,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亮得如同九天之上的星辰,仿佛要将这片无尽的混沌,都彻底照亮!
“那便……”
“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轰——!
就在他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整个混沌虚无,爆发出璀璨剑光!
……
剑谷之内。
就在陆少游考验的同时。
他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青铜古剑,忽然华光一闪。
下一刻,一道虚幻,却又风华绝代的身影,自那剑身之中,缓缓浮现。
那是一名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青丝如瀑,容颜绝世。
她只是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是一道虚幻的残魂,却仿佛夺走了这方天地所有的光彩,让日月星辰,都为之黯然失色。
她的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严,却又夹杂着一丝,仿佛历经了万古岁月的,化不开的哀伤。
她的目光,先是复杂地,在那柄青铜古剑上轻轻划过,最后,才落在了依旧保持着握剑姿势的陆少游身上。
她朱唇轻启,声音空灵,却带着一丝叹息。
“万古岁月已过,没想到,连你也破碎成了这般模样……”
这番话,似是对剑说,又似是对人说,又或是对其他什么说的。
话音落下,她素手一招。
陆少游的怀中,那枚被他贴身收藏的紫金龙令,竟是不受控制地,化作一道紫金光华,自行飞出,落入了女子的掌心。
女子看着那枚令牌,眼中的哀伤之色,更浓了几分。
那枚紫金龙令,在她的掌心之中,竟是发出了阵阵轻微的颤鸣,仿佛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在激动,在倾诉。
只见那令牌之上,光华流转,那层紫金色的外壳,竟是如同风化的岩石般,片片剥离、脱落。
最终,在女子的掌心,只剩下了一块拇指大小,通体由不知名神金铸就的残破碎片。
在那碎片之上,隐约可见一个古朴的篆字——“命”。
“小家伙,还不出来吗?”
女子看着手中的金色碎片,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下一刻,那金色碎片,骤然爆发出金光!
一道同样虚幻,却充满了无上威严的男子身影,自那碎片之中,缓缓浮现。
那男子,身穿一袭玄色龙袍,面容英武,双目开阖之间,仿佛有整个王朝的气运在其中流转、生灭。
正是大乾皇朝之主,乾帝!
乾帝的神魂虚影刚一出现,目光便第一时间,落在了那凤冠霞帔的女子身上。
饶是以他万古不变的心境,在看清女子容貌的刹那,那双威严的龙瞳之中,也控制不住地,闪过了一抹极致的震惊。
女子同样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那双哀伤的眸子里,终于浮现出了一抹,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的,欣慰的笑意。
“未曾想,这么多年过去,这世间,竟还有他的后裔存在。”
乾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那女子,竟是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礼。
“后辈,夏乾,见过……帝后。”
这一幕若是被外界之人看见,怕是会惊得把眼珠子都掉出来。
堂堂大乾之主,镇压一域气运,连通神境老怪都要俯首的存在,此刻,竟是对着一道女子的残魂,执后辈之礼!
女子闻言,并未立刻回话,只是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追忆之色,仿佛想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
她轻轻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本宫也没想到,当世,竟还有人能记得我的名讳。”
乾帝的声音,依旧带着恭敬:“晚辈三百年前,曾有幸进入‘天宙之间’,在人皇留下的遗迹中,瞻仰过帝后您的画像。”
“天宙之间么……”
女子呢喃一声,随即,她的目光,缓缓抬起,望向了这片暗血色的天空,那眼神,仿佛能轻易看穿这方小世界的壁垒,看到外界那更加残破的真实天地。
“这方天地……已经破碎成这般模样了么?”
她幽幽一叹,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感慨。
“仙古崩塌,万道寂灭……如今,距离那个时代,过去多久了?”
乾帝沉声道:“当世被称为‘灵巢纪元’,距离仙古末年,已有三千万载岁月。”
“三千万年……”
女子闻言,娇躯微微一震,即便是早已有所预料,这个数字,依旧让她感到了一阵恍惚。
她再次看向那片破碎的天穹,自嘲一笑。
“灵巢……倒是贴切。”
“万物凋零,只余残魂苟活,可不就是一座,供养着无数孤魂野鬼的巢穴么?”
感慨过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乾帝的身上。
这一次,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顺着乾帝这缕寄托于“命”字碎片上的神魂。
跨越了无尽的空间,看到了他那远在亿万里之外,与整个大乾皇朝气运相连的,真正的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