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石桌旁。
气氛沉静得有些压抑。
幽夜亲王收回投向远方的视线，那双幽暗的眸子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远处，能量狂潮的余波依旧在翻涌，星辰法则与毁灭魔气交织，撕裂虚空。
这片法则崩坏的区域，昭示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杀刚刚落下帷幕。
裂天魔君败了。
而且败得如此彻底，肉身被毁，本源重创，只逃走了一缕残魂。
这完全超出了幽夜亲王的预料。
十二魔君之中，裂天魔君战力稳居前五。，一手空间神通，更是出神入化，论保命能力，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裂天即便无法取胜，也足以将对方拖到油尽灯枯。
可如今，虽说侥幸逃脱了一缕残魂，但肉身被毁，本源重创，这与彻底陨落，又有多大区别？
想要恢复，所要付出的代价，即便是他也感到肉痛。
更何况，就算倾尽资源将其救回，一个断了前路，再无寸进可能的魔君，对于崇尚力量的魔族而言，价值已然大打折扣。
魔族，可不是什么讲究袍泽情谊的种族。
“以一换一，倒是本王略输一筹。”
幽夜亲王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对面的神武侯，低眉不语，沉默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他看似平静如常。
那只握着紫晶酒杯的手，却在不经意间，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酒液在杯中轻晃。
显然，神武侯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波澜不惊。
他目光深邃，凝视着杯中之物，仿佛那不是酒，而是某种沉重的过往。
幽夜亲王见他不语，也未再多言，只是安静地坐着。
一时间，这片小小的石桌区域，与远处那六处毁天灭地的战场，形成了无比诡异的对比。
一边是法则崩坏，能量狂潮席卷的末日景象。
一边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咳咳……”
突然，一道略带沙哑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紧接着，便是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笑骂声。
“都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夫我打输了呢！”
话音未落，前方的空间泛起一阵涟漪。
一道身影，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不远处。
正是司空摘星。
他杵着那根古朴的星杖，身形有些佝偻，仿佛一座经历了漫长风雨侵蚀的山峰。
原本在激战中破碎不堪的星袍，不知何时又变得焕然一新，只是那满头的雪白长发，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他的面容，苍老得如同枯萎的树皮，布满了深刻的皱纹。
他一步步走来，步伐有些虚浮，却很稳。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丈量着无尽的虚空。
来到石桌前，他毫不客气地盘膝坐下。
将那根依旧闪烁着点点星辉的木杖，横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先是看了一眼幽夜亲王，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幽夜亲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也微微颔首回应。
做完这一切，司空摘星才侧过头，看向身旁自顾自饮酒的神武侯，嘿嘿一笑。
“阿信，怎么还喝起闷酒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夹杂着熟悉的调侃。
“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天塌下来都敢当被子盖的独孤信啊。”
神武侯缓缓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从一旁，又拿过一只干净的青瓷茶杯，提起石桌上的茶壶，便要为他斟茶。
司空摘星忽然又咳嗽了两声，他抬手制止了神武侯的动作。
“咳咳。”
他的目光落在茶壶上，带着一丝嫌弃。
“喝了一辈子的茶，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目光，落在了幽夜亲王身前那壶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紫晶酒壶上。
“今天……我想换换口味。”
神武侯倒茶的动作，猛然一顿。
他定定地看了司空摘星几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担忧，有不舍，更有隐忍的悲伤。
最终，他默默地放下了茶壶。
一旁的幽夜亲王见状，他抬起手，将自己身前那壶幽冥忘川醉，轻轻地推了过去。
紫晶酒壶，散发着幽暗的光泽。
神武侯拿起那只紫晶酒壶，手腕倾斜。
暗红色的酒液，划出一道妖异而优美的弧线，缓缓注入了那只本该盛放清茶的青瓷杯中。
酒液翻滚，仿佛有无数魂影在其中挣扎。
很快，便满了。
放下酒壶，神武侯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看着。
司空摘星伸出那双干枯如同老树皮的手，他的手指有些颤抖，缓慢地端起那杯酒。
他先是低头瞅了瞅杯中那仿佛有无数魂影在挣扎的暗红酒液，随即放到唇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咳……咳咳咳！”
仅仅只是一小口，却让他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就连那本就因力竭而苍白的面庞，都泛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不能喝，就别勉强！”
神武侯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自己这位老友，一生与星辰为伴，清心寡欲，从不沾半点荤腥酒水。
用他的话说，酒会乱性，更会乱了心。
心一乱，天上的星星，可就看不清了。
“呵……”
司空摘星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却是轻笑一声，他的脸上竟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执拗。
他端着酒杯，这一次竟是仰起头，将杯中那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
毫无意外，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烈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那被吊在半空，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莉莉丝三位魔君，看到这一幕，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千年才能酿造一杯的幽冥忘川醉，蕴含着何等恐怖的幽冥之力，等闲魔君也不敢如此牛饮。
这个人族，简直是在找死！
哦，忘了。
他本来就快死了……
许久，他才缓过劲来。
放下酒杯，长长地哈出了一口带着浓郁酒气的白雾。
脸上那病态的红晕更甚。
“嗝……”
“虽不如茶水甘冽，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
“想来，应该是好酒了！”
神武侯沉默地提起酒壶，再次为他斟满。
司空摘星端起酒杯，这一次，毫不犹豫，又是一饮而尽。
他似乎渐渐适应了那酒液的滋味，这次只是轻微地咳嗽了两声，便平复了下来。
“好酒！”
他再次赞了一声，放下酒杯，浑浊的老眼，却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和迷离。
“阿信，你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