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穆府书房内的烛火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映得满室昏黄。窗外梧桐叶落,簌簌有声,似在低语。穆思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里飘落的枯叶,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案上摊开的《本草纲目》被风翻动,恰好停在一页,几点墨汁溅在书页上,将那味药材的名字染得模糊不清。 三更的更鼓远远传来,穆思终于转身走向内院,衣袍带起的风惊动了案上未干的墨砚,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如同泼洒的血迹。他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穿过回廊时,一只夜枭突然从檐角掠过,发出凄厉的啼叫,惊得他指尖一颤。 穆夫人正在灯下修补霄儿的旧衣,银针在锦缎间穿梭如蝶。烛火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单薄。见丈夫深夜前来,她指尖微顿,线头在烛光下轻轻一颤。老爷可是有要事?她放下针线,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目光却扫过丈夫袖口沾染的几点暗红——那颜色太过新鲜,不像是朱砂。 穆思在太师椅上坐下,青瓷茶盏在他掌心转了三圈才开口:霄儿在太医院得了皇家守玉人的传承。话音未落,穆夫人手中的剪刀坠地,在青砖上撞出清越的回响,惊醒了外间守夜的丫鬟。一阵窸窣后,又归于寂静。 守玉人?她倏然站起,罗裙带翻了绣架,绷紧的绸面裂开一道口子。这个名号她虽不熟悉,但听来便知是皇家秘事,绝非寻常差事。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平安符,是去年在白云观为霄儿求来的。 皇宫内霄儿坏了魏忠贤的大事,穆思的声音低沉如闷雷,以他瑕眦必报的性格不会放过我们穆家,你必须马上离开。 穆夫人跌坐在绣墩上,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案角裂了道细纹。她盯着那道裂纹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按住丈夫的袖口:你们怎么办,让我见霄儿一面再走。声音里带着母亲特有的固执,指尖却冰凉如铁。 来不及了。穆思反手握住她的手,将一枚带着体温的铜牌塞进她掌心,周叔已在角门备好青布小车,你带着芸娘从西直门出城。这是禁军令牌,你拿着它任何时候都可以出城。 院外传来巡夜家丁的咳嗽声,穆夫人迅速将令牌藏进贴身的暗袋。当她再抬头时,眼角已不见泪光,只余下烛影里一抹坚毅的轮廓:告诉霄儿,他父亲教他的那首《黍离》,要每日默写一遍。 五更梆子响过第三声时,一辆满载药材的马车缓缓驶出穆府偏门。车辕上的周管家挥鞭的姿势与平日并无二致,只是鞭梢在空气中划出的弧度,比往常多了三分决绝。 穆思立在影壁后,听着车轮声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渐远去,突然抬手折断了身旁的一枝秋海棠。花汁染红指尖时,他想起霄儿幼时总爱说这花像胭脂。 晨雾漫起时,东厂番子们看见穆大人如常乘轿上朝,绯色官服的下摆沾着几片新鲜的海棠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