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大营的指挥部内,死寂得像一座坟墓。
大公查理僵立在地图前,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因极度震惊而产生的惨白。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他赖以成名的谨慎、他作为哈布斯堡王朝骄傲的军事天赋,在这一刻,被一个科西嘉人的疯狂计划击得粉碎。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这不可能……他应该被困在曼图亚,他应该在我的包围圈里……”
“元帅!”一名将军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我们必须立刻后撤!重新与维也纳的补给线建立联系!我们的军队不能没有粮食!”
“不!”另一名将军立刻反驳,“现在后撤,军心会彻底崩溃!而且拿破仑的主力就在我们面前,我们一转身,他就会从背后攻击我们!我们必须立刻进攻,趁他刚刚拿下曼图亚,立足未稳!”
“分兵!我们必须分兵!派一部分部队去追击缪拉的骑兵,保护后方!”
“那我们的正面兵力就会不足!”
指挥部内,争吵声、哀求声、愤怒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奥地利将军们,此刻像一群无头苍蝇,彻底失去了方向。他们习惯了按照教科书和地图进行战争,却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将整个战场变成巨大心理陷阱的对手。
查理听着这一切,感到一阵眩晕。
他终于明白了。拿破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曼图亚城下与他决战。曼图亚不是目标,而是诱饵。拿破仑用自己整个军团的生命作为诱饵,引诱他,这个骄傲的猎手,一步步走进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切断补给线,不是为了饿死法军,而是为了逼着自己分兵,为了让自己产生“拿破仑已是瓮中之鳖”的错觉。
拿下曼图亚,不是为了补给,而是为了完成心理上的最后一击。那是在向自己宣告:你看,你的包围圈毫无意义,你的后勤不堪一击,我可以在你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而现在,当自己因为后方起火而阵脚大乱时,那只吃饱喝足的猛虎,正从正面扑来。
“够了!”
查理一声怒吼,让整个指挥部安静下来。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被羞辱到极点后的疯狂。他不能接受失败,尤其不能接受被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赌徒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后退。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全军,立刻向东,迎击拿破仑!我要在马伦戈平原上,用我们最精锐的步兵和骑兵,碾碎他!我要让他知道,哈布斯堡的雄鹰,不是他可以随意挑衅的!”
他做出了一个最致命的决定。在恐慌和愤怒的驱使下,他放弃了所有谨慎,选择了一条最直接、最鲁莽的道路。他要用自己的绝对优势,去碾压那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敌人。
他以为自己是俯冲而下的雄鹰,却没发现,自己的翅膀,早已被拿破仑的计谋缚住。
马伦戈平原,拂晓。
薄雾如同乳白色的轻纱,笼罩着这片宁静的意大利平原。远处的村庄、果园和蜿蜒的小河,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恬静的田园画卷。
但在这片画布之下,杀机四伏。
法军的炮兵阵地已经悄然构筑完毕,黑洞洞的炮口从伪装网下伸出,像蛰伏的巨兽。步兵们三三两两地隐藏在村庄的房屋和果园的树篱后,擦拭着步枪,啃食着刚从曼图亚运来的面包。他们的脸上没有紧张,只有一种猎手般的耐心。
拿破仑站在一处小高地上,用望远镜观察着远方。他的身后,是拉纳、缪拉(他已连夜赶回)和贝尔蒂埃。
“元帅,查理会来吗?”缪拉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会来。”拿破仑放下望远镜,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骄傲的人,在被人当众打了一记耳光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保护自己,而是如何更狠地打回去。查理现在脑子里只有复仇,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转向贝尔蒂埃:“我们的‘诱饵’部队,已经按计划在撤退路线上留下痕迹了吗?”
“是的,元帅。德塞的师正在故意放慢速度,沿途丢弃了一些物资和伤员,看起来像一支仓皇逃窜的部队。”
“很好。”拿破仑点了点头,“查理会把这些‘证据’当成他判断正确的依据。他会认为我们是在被他的骑兵追击下,被迫进行一场毫无准备的决战。”
他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光芒刺破薄雾,照亮了整个平原。
“舞台已经搭好,”他轻声说,“现在,只等主角登场。”
上午八点。
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奥地利军队的轮廓。
庞大的军阵,绵延数里。白色的军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龙骑兵的盔甲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军旗招展,军乐齐鸣,整个队伍看起来威武雄壮,充满了胜利者的气势。
查理大公骑在一匹白色战马上,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他看着眼前这片开阔的平原,又看了看远处那些零星散布、似乎毫无章法的法军阵地,复仇的快感涌上心头。
“他们真的敢在这里迎战,”他对身边的副官说,“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传令下去,让我们的左翼骑兵,从侧翼包抄他们!我要在中午之前,让拿破仑的脑袋挂在维也纳的城墙上!”
奥军的部队开始加速,像一股巨大的潮水,向着法军的阵地席卷而来。
高地上,拿破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那支曾经让他陷入绝境的军队,现在正兴高采烈地走进他为他们准备的坟墓。
他放下了望远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拉纳。”
“在!”
“让你的部队,准备迎接冲击。记住,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绝望’。要让他们以为,胜利唾手可得。”
拉纳咧嘴一笑,露出了森白的牙齿。他喜欢这种扮演猎物的游戏。
拿破仑最后看了一眼那支正在逼近的军队,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鹰啊,你已经飞得够高了。”
他缓缓拔出佩剑,剑尖指向太阳。
“现在,是时候坠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