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回到京州市委大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没有让司机把车开到办公楼下,而是在大院门口就停了车。他想一个人走走,吹吹冷风,让那颗被常委会上的人和事烤得焦灼的心,稍微降降温。
省委大院里的玉兰树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丫在路灯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像他此刻混乱的心情。
沙瑞金那番话,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得他脸上火辣辣的疼。什么“带血的Gdp”,什么“不能总想着等奶吃”,这说的是谁?不就是他李达康吗?他辛辛苦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京州的发展,为了让老百姓的腰包鼓起来。怎么到了他沙瑞金嘴里,就成了罪过了?
还有高育良那个伪君子,一脸道貌岸然,句句不离反腐倡廉,好像他自己干净得跟一张白纸似的。今天会上,他跟刘逢春一唱一和,把自己死死地按在地上,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李达康现在想起来还恨得牙痒痒。
最让他心寒的,是那几乎一边倒的表态。吴春林、张海涛……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争着抢着向新书记表忠心。他李达康,就这么被孤立了。他成了那个不识时务、阻碍改革的绊脚石。
他李达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口的憋闷感却丝毫没有减轻。他知道,沙瑞金今天这一手,是杀鸡儆猴。而他,就是那只被拎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要被宰掉的鸡。
“书记,您回来了。”秘书小跑着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给您泡了杯胖大海,润润嗓子。”
李达康没接,只是沙哑地问:“有事?”
秘书的表情有些为难,压低了声音说:“书记,大路集团的王总……来了有一阵了,在您办公室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王大路?他来干什么?李达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节骨眼上,他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些商人。
“跟他说我今天很累,不见客,让他改天再来。”李达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我说过了。”秘书的声音更小了,“可王总说,今天必须见到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关系到光明峰项目的生死。”
光明峰项目!这几个字像一根针,又刺进了李达康的心里。今天会上,他为了保Gdp,拿这个项目当资金紧张的挡箭牌,结果被沙瑞金批得体无完肤。现在,王大路又提这事,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吗?
他心里烦躁,但脚下还是朝着办公楼走去。他了解王大路,要不是真有急事,不会这么死缠烂打。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烟味扑面而来。王大路正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地上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头。看到李达康进来,他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来。
“达康,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王大路一脸苦相。
李达康没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端起秘书刚倒的热水,喝了一大口,才感觉那股从里到外的寒意被驱散了一些。
“说吧,什么天大的事,非得今天见我?”李达康的语气很冲,带着一股还没消散的火气。
王大路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但还是陪着笑脸说:“达康,还不是光明峰项目的事。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这项目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真的黄了!”
“黄了就黄了!”李达康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一个项目而已,还能比天大?”
王大路愣住了,他认识李达康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对项目是这种态度。这可是他李达康最看重的Gdp啊!
“不是,达康,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吃枪药了?”王大路试探着问,“这项目可是我们京州今年的重头戏,是你亲自抓的。现在山水集团那边资金链断了,摆明了是玩不转了。市里边,孙连城那个‘宇宙区长’,我找他十次,他九次不在,剩下一次跟我打太极,说什么‘研究研究’,根本就是不作为!我们大路集团有实力,也有诚意接手这个项目,你为什么就不能点个头呢?”
听到“孙连城”这个名字,李达康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手底下怎么就尽是这种干部?一个不作为的孙连城,一个在外面给他惹事的欧阳菁……
“我点头?我怎么点头?”李达康冷笑一声,“光明峰项目是省里挂了号的,当初定的是谁?是山水集团!现在让我临时换人,你让我怎么跟省里交代?赵立春书记虽然退了,他当年可是亲自过问过这个项目的!”
他故意把赵立春搬了出来,想让王大路知难而退。
可王大路今天也是铁了心了,他一屁股坐在李达康对面的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拍在茶几上。
“交代?现在山水集团自己出了问题,这不就是最好的交代吗?达康,你别跟我打官腔。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王大路压低了声音,“不就是怕得罪赵家吗?可现在什么形势了?沙瑞金书记新官上任,摆明了是要烧几把火的。你现在还抱着赵家那棵快倒的大树,就不怕引火烧身?”
李达康的心猛地一沉。王大路一个商人,居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看来,今天常委会上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达康厉声喝道,但明显底气不足。
“我胡说?”王大路也来了火气,站了起来,“达康,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王大路会害你吗?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孙连城那边推三阻四,我等不起了!这个项目,我前期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去做调研,做方案,你知道吗?现在眼看要打了水漂,我能不急吗?”
他喘了口粗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也带上了一丝威胁。
“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去找了欧阳菁。我跟她抱怨了几句,说孙连城不办事,想让你出面协调一下。她……她也觉得这事拖着不是办法。”
“你找欧阳菁了?”李达康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王大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我……我就是跟她诉诉苦,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李达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王大路的鼻子骂道,“王大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走大路,不要走小路!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你去找她干什么?想让她给我吹枕边风?啊?你把我李达康当成什么人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今天在会上,他刚因为作风问题被沙瑞金敲打,现在王大路就捅出这么个娄子。这要是传出去,他李达康还有什么脸面?他一直标榜自己公私分明,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达康,你误会了!”王大路急得满头大汗。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李达康指着门口,声音冷得像冰,“你给我出去!马上!光明峰项目的事情,按规矩办!谁也别想走后门!”
王大路看着暴怒的李达康,知道今天这天是聊不下去了。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捡起茶几上的文件,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达康,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决绝。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达康一个人。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