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陵换乘漕船,已沿江西行二十余日。期间有码头也会下去补给。
漕船果然比“广济号”狭小许多,舱室低矮逼仄,甲板也窄。幸而黄生与威远镖局的镖师们经验丰富,将货物和人安置得井井有条。
小满和谷雨挤在一个仅容转身的小舱内,日子虽清苦,但想着离长安越来越近,心中也充满希望。
水路迢迢,景色变换。船过夷陵,两岸山势渐陡,江流渐急。进入三峡地界,景象更是壮阔险峻。两岸壁立千仞,怪石嶙峋竖起,猿啼之声在幽谷间阵阵回荡,凄清悠远。水流湍急处,船行如箭,船身剧烈颠簸,需纤夫在峭壁栈道上喊着号子,奋力拉拽方能上行。
时值处暑末,秋老虎余威尚存,峡江之中更是湿热难当,水汽蒸腾,闷得人喘不过气。
这日午后,船行至瞿塘峡最为险要的一段——夔门附近。
此地素有“夔门天下雄”之称,两岸赤甲、白盐二山对峙,如刀劈斧削,江面骤然收束,水流奔腾咆哮着,声若雷霆。
船老大和舵手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大意。船上的乘客也多被这天地之威震慑,屏息凝神,无人喧哗。
就在船队艰难地穿行于激流漩涡之中时,异变陡生!
只听两岸峭壁密林中,骤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唿哨声!紧接着,数十支带着火苗的火箭如同毒蛇般,从高处密林和江边礁石后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航道中的几艘商船,包括小满他们乘坐的这艘漕船!
“不好!是水匪!”黄生反应极快,一声怒吼,拔出腰刀,“保护货物和人!盾牌!”
威远镖局的镖师们训练有素,瞬间举起随身携带的藤牌或舱板,护住要害。但火箭来势凶猛,又借着风势,几支火箭“噗噗”钉在船舷和桅杆上,火苗立刻窜起!船上顿时一片大乱,乘客的哭喊声、船工的惊呼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
“放排钉!拦住他们!”一个粗嘎凶悍的声音从岸边礁石后传来。只见几艘蒙着生牛皮、船头包铁的狭长快艇如同水鬼般从隐蔽处窜出,艇上站满了手持利刃、面目狰狞的匪徒。他们娴熟地将布满倒刺的巨大木排钉抛入江心狭窄的航道!
“砰!咔嚓!”首当其冲的一艘货船躲避不及,船底重重撞上排钉,发出令人牙酸的破裂声,船身剧烈倾斜,江水瞬间涌入!惨叫声不绝于耳。
小满他们的漕船舵手拼命转舵,险险避开主要排钉阵,但船身也被几根边缘的排钉刮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船速骤减。数艘匪船趁机如饿狼般围拢上来,抛出带着铁钩的绳索,死死钩住漕船船舷!
“杀上去!值钱的货和娘们儿都抢了!”匪首站在快艇船头,挥舞着一柄鬼头大刀,满脸横肉,眼神凶残。
凶悍的匪徒们怪叫着,顺着绳索就往上攀爬!漕船上的船工和普通乘客哪里是这些亡命之徒的对手?瞬间就有几人被砍翻在地,鲜血染红了甲板。
黄生和镖师们怒吼着迎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死死守住通往货舱和客舱的通道,与攀上船的匪徒展开殊死搏斗。但匪徒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镖师们虽勇猛,也渐渐被分割包围,险象环生。
混乱中,两个穿着普通船工短褐的身影也抽出暗藏的短刃,奋力护在小满和谷雨所在的小舱门口,砍翻了两名试图冲进来的匪徒。但更多的匪徒涌了上来,其中一人异常狡猾凶悍,竟避开暗哨的刀锋,一个翻滚突进到舱门侧面,手中一柄淬毒的短匕,如同毒蛇吐信,直刺向正将谷雨护在身后、手持一根木棍试图抵抗的小满心口!角度刁钻,狠辣至极!
“阿姐!”谷雨惊恐尖叫。
暗哨二人被其他匪徒缠住,救援不及,目眦欲裂!
小满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全身,她甚至能看清那匪徒眼中残忍的狞笑和匕首上幽蓝的寒光!时间仿佛凝固,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来得及本能地将谷雨往身后更深处推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一支通体黝黑、尾羽带着特殊暗金纹路的精钢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九天惊雷,精准无比地从侧后方激射而至!
“噗嗤!”一声闷响,弩箭带着巨大的动能,直接从侧面贯穿了那持匕匪徒的太阳穴!血花混合着脑浆瞬间迸溅!那匪徒狰狞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凶光瞬间熄灭,身体被带得向侧面重重栽倒,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小满脚边,距离她的裙角只有寸许!
小满惊魂未定,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茫然地顺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下游不远处,一艘体型庞大、装饰考究却不失威严的楼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一身玄青色窄袖锦袍,外罩同色轻甲,手持一柄造型古朴强劲的连弩,弓弦犹自颤动。他俊朗的面容此刻紧绷如铁,薄唇紧抿,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或玩味的凤眸,此刻却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后怕的惊悸!正是萧翊!
他身后,站着身材魁梧、手握长刀的巴隆,正警惕地护卫着一位穿着色彩鲜艳俚人服饰、容貌娇俏、此刻却捂着嘴、瞪大双眼的少女——正是他的妹妹达娅。达娅看着大哥那从未有过的、失态般紧张愤怒的神情,又看看船舷上那个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却依旧倔强的汉家姑娘,心中瞬间了然,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替好友贝莎感到的惋惜?还是对大哥这份深藏不露情意的震惊?
“一个不留!”萧翊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来自九幽寒冰。他放下连弩,反手拔出腰间佩剑,身形如大鹏展翅,竟直接从数丈高的楼船船头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漕船甲板之上!剑光如匹练,瞬间将两名扑上来的匪徒斩于剑下!动作干净利落,杀气凛然。
随着萧翊一声令下,楼船上瞬间跃下十数名矫健剽悍、装备精良的护卫,加入战团。这些人显然都是精锐,配合默契,出手狠辣,远非普通镖师或水匪可比。战局瞬间逆转!
巴隆护着达娅也紧随萧翊之后,跃下船舷。巴隆如同一座铁塔,长刀挥舞,牢牢守住萧翊和达娅的侧翼。达娅则快步跑到小满身边,一把扶住还有些摇晃的她,用带着俚人腔调的官话急声道:“小满姐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她看向小满的眼神充满了关切和后怕。
“达娅小姐?我……我没事……”小满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达娅,又望向甲板上那个如同战神般、剑光所向披靡的玄青色身影,心中翻江倒海,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被及时拯救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萧翊解决了眼前几个悍匪,目光立刻扫向小满的方向。当看到她虽然脸色苍白,但似乎没有受伤,正被达娅扶着,他眼中那骇人的戾气才稍稍褪去一丝,但紧绷的下颌线依旧显示出他内心的余怒未消。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无视甲板上的混乱和血腥,径直走到小满面前。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小满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毫发无损。那眼神深处,有未散尽的惊悸,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有一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压抑了许久的情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强大压迫感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声音低沉而沙哑:
“沈小满,跟我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