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二年正月十六,年节喜庆的余韵尚未散尽,东京洛阳的清晨便被一声声急促而沉闷的鼓响划破。登闻鼓院门前,林修远一身素服,面容坚毅,奋力敲击着那面可直达天听的巨鼓。鼓声引来无数百姓围观,也惊动了院内官员。
不久,大理寺少卿、兼登闻鼓院知院事刘世衡亲自迎出。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以刚正不阿着称。仔细查验了林修远递上的状纸以及随附的物证(包括被特殊油脂浸润的棉花样本、漕运关卡异常扣留记录、相关人证的口供笔录等)后,刘世衡神色凝重。案件涉及四品道员淮南东道转运使温庭玉,且证据链条清晰指向官场构陷,已非寻常案件。他当即决定受理,按律将诉状与初步证据密封,紧急呈报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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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刻,皇宫御书房内,炭火温暖,茶香氤氲,却弥漫着另一种紧张——关乎制度变革的深思熟虑。
景和帝轩辕承铉正与明珠公主轩辕明璃对坐,案头摊开着那份精心修改后的《关于完善高级官员候选资格核定程序的奏议》。明璃详细解释了新增的“政绩内部公示”与“异议申诉复核”机制:凡达到硬性指标的候选官员,其关键政绩需在一定范围内公示,接受同僚评议;若有异议,可启动独立复核程序,确保公正。
“好!此议甚妙!”景和帝眼中闪过激赏,“如此一来,既可堵住悠悠众口,防止有人滥竽充数,又能给真正有才之士申辩的机会,大大减少了吏部单方面操控考核的空间。璃儿,你思虑之周详,远超朕之预期。”
更让景和帝惊喜的是明璃接下来的汇报:“父皇,儿臣近日私下拜会了裴相、吴尚书(工部)等人。他们均对此奏议表示原则支持。裴相认为优化流程、提高公正性乃当务之急;吴尚书则看重专业资质认证对技术官员的利好。虽细节尚有分歧,但内阁中除姜尚书外,多数重臣并不反对改革方向。”
景和帝闻言,指尖轻叩御案,沉吟道:“能争取到裴烨的支持,实属不易。看来,姜文把持吏部多年,结党营私,已引起诸多不满。既然大势所趋……”他最终拍板,“‘重大政绩’界定与‘专业资质’认证细则,就交由你与裴爱卿共同探讨明确。下一次大朝会,便由你正式提出此奏议!”
“儿臣遵旨。”明璃垂首领命。
公务议定,书房内的气氛微妙的转变。景和帝挥退左右,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融的积雪,语气变得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璃儿,此处唯有父女。告诉朕,你力推此议,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打击姜文,为你弟弟景桓报仇吗?”
明璃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诚:“父皇明鉴。打击姜文,为景桓讨回公道,是原因之一,但非全部,甚至并非最主要的目的。”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坚定,“儿臣真正的目的,是想借此打破女官晋升的无形壁垒。苏月大人能力出众,却因性别而前程受限,此非个案。儿臣希望,未来有才能的女子,能凭借实绩,而非出身或侥幸,获得应有的职位和话语权。姜文……只是恰好挡在这条路上的绊脚石罢了。”
景和帝转过身,凝视着女儿,眼中情绪复杂,有惊讶,有审视,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朕……确实过于注重朝堂平衡,忽略了此事。”他走回案前,语气带着追忆,“你可知道,大夏并非没有女官高位之先例。开国之初,太宗皇帝时期,曾有过两位女子官至三品尚书,一位掌刑名,一位管内帑,皆能力超群。便是你皇祖父在位时,也出过一位女侍郎,于户部理财有方。只是……”他摇了摇头,语气转为凝重,“随着承平日久,那些标榜礼教、固守陈规的保守力量日益强大,渐渐将女子束缚于内宅。女官的上升之路,也就愈发艰难了。”
他目光深邃地看向明璃:“你若真想……走上那条前所未有的路,成为继武曌、安乐、陈曦之后,史上第四位女皇,提升女官地位,广纳女子人才,确是必行之事。毕竟,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番话,几乎已是赤裸裸的暗示与认可。
明璃心头剧震,没想到父皇会如此直白。她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闪躲,而是诚恳回应:“父皇,儿臣之志,并非仅为权位。儿臣亲眼见过北境将士浴血,见过江南百姓辛勤,也见过朝堂因私利而罔顾公义。儿臣只想尽己所能,让这天下,少一些无谓的倾轧,多一些实干的清明;让有能力者,无论男女,都能为国效力;让边境安宁,百姓富足。至于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她微微一顿,“儿臣愿顺应时势,但求问心无愧。”
景和帝久久注视着女儿,眼中渐渐泛起一丝欣慰与复杂交织的光芒。正当他欲再开口时,书房外传来内侍谨慎的通禀声——大理寺紧急呈报江宁府林家纵火一案。
景和帝阅罢卷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可笑!封疆大吏,不思为民请命,整日琢磨这些构陷伎俩,竟还敢挑战到朕认可的皇商头上!”他将卷宗递给明璃,“你看看,此事你当如何处置?”
明璃快速浏览,心中了然,这正是韩岱儿与林家调查的结果。她放下卷宗,神色平静:“父皇,此案涉及儿臣养亲林家,儿臣理当回避。但就现有证据而言,人证物证指向清晰,总有人难逃干系。至于最终能牵出何人,是互相推诿攀咬,还是有人一力承担,就看他们的‘默契’了。”
景和帝冷哼一声:“朕厌极了这般推诿塞责之风!总让些小吏顶罪,真正的蠹虫却逍遥法外!”他当即对内侍下令,“传朕口谕,着大理寺全力侦办此案。另,让‘皇家内卫’中的审讯好手去协助,务必给朕撬开他们的嘴,给主谋定罪!”
“遵旨!”内侍领命而去。一道密令随即传出,大理寺正式下令,缉拿淮南东道转运使温庭玉及其他涉案人员进京候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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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洛阳城南,沈清韵的居所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案头铺开着各式草图与规划,并非朝堂奏议,而是关于筹建“技术学堂”的构想。自知晓回归现代无望后,沈清韵将那份深藏的思念与对现代科技的向往,转化为了建设这个时代的动力。她渴望重现哪怕一丝现代的便利,幻想有朝一日,此间也能有更高效的生产工具、更便捷的生活设施。
她手中积攒了明璃历年给她的流云帮分红,已是一笔巨款(十几万两白银),加之三皇子轩辕景琛对格物之学的热情支持,资金与技术顾问都不成问题。但她志向远非开设几家私人学堂那般简单。
“仅靠私塾,影响有限,难以形成体系,更无法改变社会对‘工匠之术’的轻视。”沈清韵对前来商讨的三皇子阐述她的抱负,“我希望能说动国子监,开设格物、工程、算学等实用学科,将其纳入官学体系,使技艺传承标准化、学术化,方能真正推动进步。”
然而,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她精心准备的拜帖和初步方案被送至国子监祭酒案头,却如石沉大海。几经打探,才得知祭酒大人对此毫无兴趣,认为“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直接拒了她的请求。
沈清韵望着窗外渐暖的春光,心中虽有失落,却并未气馁。她深知,改变观念非一日之功。官路不通,或许可先另辟蹊径。“既然国子监门槛高筑,不如先以流云帮和林家的资源为依托,在江南、洛阳等地创办几所实验性的技术学堂,做出成效,用事实说话。”她重新铺开宣纸,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条推动时代齿轮微微转动的路,纵然漫长,她已决心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