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乌尔逊河的寒风猛烈,卷着雪粒子打在林丹汗的铁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却远不及他心头的寒意。
他遣散了身边的亲兵,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骑着马,缓缓朝着最近的一座土木堡垒走去。
堡垒的箭楼上,玄甲士兵的火铳依旧指着他的方向,炮口黑洞洞的,像极了择人而噬的兽口。
“停下!再往前走,就放箭了!”
堡垒上的士兵高声喝止,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丹汗勒住马,翻身下马,动作有些踉跄。
他今年四十有八,常年征战让他的膝盖积了旧伤,此刻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膝盖往上爬,却远不及心里的屈辱和恐惧。
他脱下头上的金冠,露出满是白发的头颅,双手高高举起:“我是察哈尔部林丹汗,求见东路沈指挥使,我要和谈!”
堡垒上的士兵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堡垒的侧门打开,高野身披白户官服走了出来,手里握着长刀,目光锐利地扫过林丹汗:“汗王远道而来,可带了信物?”
林丹汗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羊脂玉佩。
那是沈川之前派王文辉送来的礼物,上面刻着“宣府”二字。
他双手捧着玉佩,递了过去:“这是沈将军之前送我的信物,今日我带它来,是真心求和,绝无恶意。”
百户官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确认是真的,才转身对身后的士兵道:“看好他们,我去禀报将军。”
林丹汗跪在雪地里,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像给了他一顶惨白的冠冕。
他的两个侍卫想扶他起来,却被他摆手制止。
此刻的他,没有资格站着。
沈川布下这堡垒集群,就是要让他低头,要让他看清,谁才是漠南真正的主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林丹汗抬头望去,只见一队玄甲骑兵簇拥着一个人走来——正是沈川。
他一身玄色劲装,腰佩长刀,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扫过林丹汗时,没有丝毫温度,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林丹汗,”沈川勒住马,声音冰冷,“你不是要联合建奴,打我宣府吗?怎么,现在又来求和了?”
林丹汗的身体猛地一颤,连忙磕头,额头磕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将军,是我糊涂!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之前是我猪油蒙了心不知好歹,
还敢勾结建奴,冒犯将军,我错了!求将军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察哈尔部的儿郎吧!”
沈川没有说话,只是翻身下马,走到林丹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沈川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气势。他踢了踢地上的雪,沉声道:“饶了你?那我宣府的使者,被你派人追杀,差点死在漠南,这笔账怎么算?
那我布下这堡垒阵,耗费的粮草、人力,这笔账怎么算?那你对建奴许的承诺,说要帮他们打宣府,这笔账,又怎么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林丹汗的心上。
他知道,这些账,他一笔都算不清,也还不起。
他只能不停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混着雪水,流在脸上,狼狈不堪:“沈将军,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我察哈尔部儿郎,还有上万的老弱妇孺,他们是无辜的!
求将军看在他们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我愿意归顺大明,愿意替将军镇守漠南,
愿意带领漠南各部,一起对抗建奴!只要将军能饶了他们,我林丹汗,愿意为将军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沈川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眼底没有丝毫同情。
他早就看透了林丹汗的本性——贪生怕死,见风使舵,若是今日饶了他,他日一旦有机会,他还会再次倒向建奴,再次背叛朝廷。
可他也知道,杀了林丹汗容易,收服漠南各部难。
林丹汗毕竟是漠南的大汗,有他在,收服其他部落会容易得多。
“起来吧。”沈川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我可以饶了你察哈尔部,也可以饶了你的性命,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林丹汗连忙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将军请讲!别说三个,就算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也答应!”
“第一,”沈川伸出一根手指,语气严肃,“你必须亲手杀了建奴派来的使者,将他的人头送到宣府,
从今往后,察哈尔部不得与建奴有任何往来,若是发现,我定屠了你整个部落!”
“我答应!我马上就去杀了那使者!”林丹汗连忙点头,生怕沈川反悔。
“第二,”沈川伸出第二根手指,“你要召集漠南所有部落的首领,来宣府会盟,
当众宣布归顺朝廷,接受朝廷的册封,从今往后,漠南各部的兵马,由河套统一调遣,不得私自用兵。”
林丹汗犹豫了一下——召集所有首领,等于彻底放弃了他漠南大汗的权力。
可他看着沈川冰冷的目光,看着远处堡垒上的炮口,只能咬牙答应:“我答应!我会立刻派人去通知各部首领,让他们来宣府会盟!”
“第三,”沈川伸出第三根手指,“你察哈尔部的三万铁骑,要交出一半的马匹和兵器,由本指挥使统一管理,
剩下的五万铁骑,编入宣府的边军,由我派去的将领训练,随时准备对抗建奴,
你的汗庭,要迁往河套附近,由宣府的士兵驻守,保护你的安全,也监督你的动向。”
这一次,林丹汗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交出一半的马匹和兵器,等于断了他的根基;五万铁骑编入宣府边军,等于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兵权。
汗庭迁往河套,等于被沈川软禁起来!
可他看着沈川眼中的杀意,看着那些严阵以待的堡垒,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若是不答应,他的三万铁骑会渴死、饿死在草原上,他的部落会被灭族,他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上游的河坝一封……
后果不堪设想。
“我……我答应……”
林丹汗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合着血水和雪水,流在脸上,狼狈至极。
“我答应将军的所有条件……只求将军,能给我察哈尔部的老弱妇孺,一条活路……”
沈川看着他绝望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活路,我已经给你了,望你好自为之。”
他转身,对身后的亲兵道:“带林丹汗去堡垒里休息,给他准备些食物和水,
另外,派人去他的军营,告诉那些骑兵,只要他们放下兵器,
若是敢反抗,就别怪我用火炮,把他们的军营夷为平地!”
“遵令!”
亲兵领命,上前扶起林丹汗,往堡垒里走去。
林丹汗被扶着,一步步走进堡垒。他回头望了一眼草原上的三万铁骑,那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骑兵,此刻正焦躁地站在雪地里,像一群失去了方向的羔羊。
他知道,从他答应沈川条件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漠南的大汗,不再是察哈尔部的首领,只是一个被沈川控制的傀儡。
走进堡垒,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士兵给了他一碗热汤,他双手捧着碗,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率领察哈尔部的骑兵,在漠南草原上纵横驰骋,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以为自己能统一漠南,甚至能和大汉、建奴三分天下。
可现在,他却成了阶下囚,成了一个连自己部落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林丹汗,”一个士兵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这是沈将军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看完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丹汗接过信,打开一看,上面是沈川的字迹,写着建奴使者的名字和住处,还有一句警告:“明日午时之前,我要看到使者的人头,否则,你就不用再回你的军营了。”
林丹汗的手猛地一颤,碗里的热汤洒了出来,烫在手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他知道,沈川这是在试探他,也是在逼他彻底断绝和建奴的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眼神里最后一丝骄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绝望和顺从。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道,声音沙哑,“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使者……”
他站起身,跟着士兵,一步步走出堡垒。
寒风再次吹在脸上,却已经冻不住他的泪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他察哈尔部的命运,都彻底掌握在了沈川的手里。
自己曾经的野心,曾经的骄傲,都在沈川的铁军前,被击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顺从。
远处的草原上,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一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