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某秘密审讯室内。
灯光被打到最亮,照在祁同伟苍白的脸上,看不清一丝血色。
所有的不甘,似乎都在孤鹰岭那一声投降后,消耗殆尽。
审讯室的房门被推开,高育良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沉痛。
他示意工作人员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
高育良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祁同伟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然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同伟啊……你看看你,怎么就弄到了这个地步?”
祁同伟抬了抬眼皮,目光与高育良接触,他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老师,我并不想进来的。那时候,我的手就扣在扳机上。”祁同伟伸了伸被拷住的手,微微动了动手指。
“对着自己的脑袋,只需要轻轻一动,就什么都结束了。”
“什么耻辱,什么失败,通通都烟消云散。”
高育良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他。
他也没想到,在孤鹰岭的时候,祁同伟竟然动了自杀的念头。
高育良心里感到庆幸,幸亏祁同伟没有走到这一步,否则,这样的后果,谁也承受不住。
沙瑞金也不行。
“同伟,你……哎。”高育良叹了口气,坐到祁同伟对面。
“糊涂啊!你若是……若是真走了那一步,让老师……让外面那些人怎么想?”
“他们会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你不得不以死明志!那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百口莫辩!到时候,黑的白的,还不是由着别人去说?”
他这番话,看似在责备祁同伟的冲动,其实是在点明利害。你死了,我就要替你背更大的黑锅
祁同伟见自己老师这般模样,嘴角轻轻一笑,他岂会不知道高育良的意思?
“孟为凡说的对,我这一辈子,就是败给了自己的贪婪和愚蠢。”
“我总以为自己能战胜老天爷,曾经的我还试图胜天半子。可最后,连我自己都看不清,连我自己都战胜不了。”
高育良看着在最后一刻才幡然醒悟的祁同伟,淡淡说了一句:
“是啊,我们这一辈子,最大的对手,始终是我们自己。不论你,还是我,都没能真正做到这一步。欲望、恐惧、不甘……这些心魔,稍有不慎,就会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祁同伟听着高育良的话,轻轻摆了摆手:“老师,你跟我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是个泥腿子,那深深扎在我身上的劣根性,甩都甩不掉……”
“贫穷、卑微,像烙印一样刻在骨子里。我拼命想爬出来,想要洗刷掉那种出身带来的屈辱感,所以我不择手段,我什么都想要抓住……”
“可你是个大教授,是知识分子。从我上学了时候,就一直很崇敬您,您身上那股从容不迫的儒雅气质,深深吸引着我。”
“那就是我应该成为的样子。所以,老师你不应该像我这样的。您应该站到更高的地方。”
祁同伟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评价高育良,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铺垫,是在为他心中那个决定寻找合理化的借口。
他将高育良抬到了一个不应被玷污的高度。
高育良是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祁同伟话语里的言外之意。
他心中暗喜,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但面上却流露出更加沉痛的表情。
“同伟……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错误已经铸成。现在外面风大雨大,很多人等着看笑话,等着落井下石!”
“他们想看到的,不仅仅是你祁同伟倒台,他们还想看到更多!想把很多事情,都算到我们头上!”
他刻意用了我们这个词,将两人再次捆绑在一起。
“同伟,事情到了这一步,总要有个了结。不能再扩大了,不能再让有些人,借着这个机会,兴风作浪,把汉东搅得天翻地覆!这不符合稳定的大局,也不符合……很多人的利益。”
祁同伟明白,老师需要他做一个了断,一个彻底的了断。
用他一个人的毁灭,来换取风波平息,来保全他高育良以及其背后那张若隐若现的关系网。
良久,祁同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老师,我明白,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祁同伟一个人做的。从我给梁璐下跪那一刻起,我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后来的所有事,结交赵家、包庇祁承宇、月牙湖美食城、甚至……甚至陈海的事,都是我个人所为!是我利欲熏心,是我滥用职权,是我罪孽深重!”
“与您无关!与汉大帮无关!”他盯着高育良,一字一顿地说道。
“您只是我的老师,您教导我要走正道,是我自己听不进去,是我自己走上了邪路!您最多……就是识人不明,教导无方。所有的责任,到我这里,就是终点。”
说完这番话,祁同伟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佝偻下去。
高育良见祁同伟如此识趣,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
“同伟苦了你了!老师……老师都明白!你放心,你的这份情义,老师记在心里!”
“外面的事,老师……会尽力周旋,至少不会让有些人,把事情做得太绝。”
听完高育良的话,祁同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高育良。
那姿态,已经说明了他彻底放弃。
他用自己余生的自由和尊严,为他扭曲的忠诚和那份师徒情分,画上了句号。
高育良看着他,知道这场交易已经完成。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被他亲手推向深渊并引导着承担了一切的学生,转身,脚步沉稳地离开了审讯室。
这一切,统统都是由公安厅厅长祁同伟自己做的,与他高育良没有半分关系。
他依旧是那个一身儒雅书生气的省委副书记高育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