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赵瑞龙的电话后,孟为凡静坐了许久。
窗外的夜色逐渐褪去,天际泛起鱼肚白。
汉东这座省会城市即将醒来,但对于孟为凡来说,这一夜注定无眠。
赵瑞龙的话,确实是提醒了他。
“如果您再让一位书记在汉东待不下去,上面的看法可能会变。”
这句话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
孟为凡点燃今晚的第三支烟,烟雾在晨光中缭绕。
他想起一年多前,沙瑞金离开汉东时的情景。
那次较量,他赢了,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虽然在老领导的支持下,他稳住了局面,甚至让高育良这样的过渡人物来当书记,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和空间。
可现在,刘和光来了。
这位新书记与沙瑞金不同,与高育良更不同。他沉稳,有章法,出手狠准。更重要的是,他背后有更强大的支持。
“硬碰硬……”孟为凡喃喃自语,摇了摇头。
赵瑞龙说得对,不能再像对付沙瑞金那样对付刘和光。
一次是整顿,两次就是内斗。上面最忌讳的,就是地方班子不团结,特别是党政一把手公开对抗。
可如果不硬碰硬,又该如何?
刘和光已经出手了,而且是直奔要害。
赵瑞龙只是开始,接下来呢?会不会查他主导的其他项目?会不会动他提拔的干部?
会不会在省委常委会上,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他的提案?
想到这里,孟为凡感到一阵窒息。
作为省长,他需要政绩,需要推动发展。
但如果书记处处掣肘,他还能做什么?难道要像赵立春当年那样,最终被调离实权岗位?
不,绝不可以。
孟为凡掐灭烟头,看来有些事,还是需要请教一下前辈们。
孟为凡闭上眼,小憩了一会。
直到8点钟才醒过来。
洗了把脸,随后拿起书房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五声,才被接起。
“喂。”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王书记,我是孟为凡。”孟为凡的声音显得很尊敬。
“为凡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出什么事了?”王书记笑呵呵的说道。
孟为凡没有绕弯子:“老领导,我遇到难题了。需要您的指点。”
“说吧。”王书记言简意赅。
孟为凡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刘和光在常委会上否决他的审批改革方案,省纪委带走赵瑞龙试图逼迫指证,赵瑞龙深夜来电的提醒……
他讲得很详细,也很客观,没有加入太多个人情绪。因为他知道,老领导最讨厌听下属抱怨,他要的是事实和分析。
听完,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王书记终于开口。
“为凡,你觉得,刘和光为什么这么做?”
孟为凡早有准备:“我认为,他是想立威,想确立自己在汉东的权威。而我作为省长,在汉东有根基有政绩,自然成了他首先要敲打的对象。”
“说得对,但不全面。刘和光这么做,不只是为了立威,更是为了探路。”
“探路?”
王书记缓缓道:“对,探你的路。他想看看,你这个省长,到底有多硬,有多软。硬,硬到什么程度;软,软到什么底线。”
孟为凡若有所思。
王书记继续说:“所以你的应对,至关重要。如果你硬顶回去,他会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下次出手会更狠。如果你完全退让,他会认为你好欺负,步步紧逼。”
“那我该……”
“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但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这是个大学问。”
他顿了顿,问:“赵瑞龙那个商人,提醒你不要闹得太僵,说一个省长连续搞走两任书记,上面会有看法。这话,你怎么想?”
孟为凡谨慎地回答:“我觉得……有一定道理。沙书记的事,虽然是他自身有问题,但毕竟是在我任省长期间发生的。如果再发生一次,确实容易引人联想。”
“联想什么?联想你孟为凡是个刺头?是个容不下书记的省长?”王书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为凡啊,你太小看上面的智慧了。”
孟为凡一愣。
王书记继续提点道:“上面看问题,从来不看表象,看本质。沙瑞金为什么走?因为他确实有问题,而且问题很严重。这是本质。”
“至于你在这个过程中起了什么作用,那是次要的。只要你的作用是正面的,是推动问题解决的,上面就不会对你有看法。”
这话让孟为凡心中一宽。
王书记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你和刘和光的矛盾,演变成公开对抗,演变成影响汉东发展稳定的大问题,那性质就不同了。到那时,上面不会管谁对谁错,只会各打五十大板,甚至把两个都调走。”
孟为凡的心又提了起来。
“所以关键在于,不能把矛盾公开化,不能影响大局。但也不能一味退让,丧失原则和底线。”
“那我具体该怎么做?”孟为凡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咳嗽声,然后是喝水的声音。过了几秒,王书记才继续说:
“第一,重新定位你和刘和光的关系。你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他的对手。你是他的搭档,是他的合作者。这个定位一定要清楚。”
孟为凡不解:“搭档?合作者?可他明显把我当对手。”
“他把你当对手,你不能把他当对手。你要把他当搭档,至少在表面上。在公开场合,要多强调省委的领导,多强调和刘书记的团结。在私下,可以适当表达善意,比如支持他的一些非核心的提案。”
“这是……以退为进?”
“不,这是政治智慧。党政一把手,本就应该合作。你主动展现合作姿态,他就不好公开打压你。否则,道理不在他那边。”
王书记说完,给了孟为凡几秒钟的消化空间,随后才继续说道:“第二,要学会在非核心问题上让步,换取核心领域的空间。”
“比如他否了你的审批改革方案,这重要吗?重要,但没那么重要。”
王书记分析道:“审批流程可以改,也可以不改。但你主导的经济工作,你推动的重大项目,这些才是核心。如果他要在这些核心问题上刁难你,那你必须坚持。但在非核心问题上,可以让步。”
他打了个比方:“就像下围棋,有些边角可以放弃,但中腹一定要守住。”
“第三,用工作成绩说话。刘和光初来乍到,需要政绩。你可以在这方面帮他,也可以在这方面超越他。如果你主导的经济工作做得好,汉东发展得快,上面自然看得到。到那时,他想动你,也得掂量掂量。”
“可是如果他处处掣肘,我怎么做出成绩?”孟为凡苦笑。
“所以需要技巧。有些工作,可以包装成贯彻落实省委决策部署。有些项目,可以邀请他参与调研、听取汇报。让他感觉到,这些政绩也有他的一份。人都是要面子的,你给他面子,他自然给你空间。”
孟为凡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老领导的这些话,句句都是几十年政治经验的精华。
王书记的声音压低了:“第四,也是最重要的,要建立自己的防火墙。”
“防火墙?”
“对。赵瑞龙这件事,就是你的防火墙没建好。一个商人,投资了你的基金,就成了别人攻击你的突破口。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身边有漏洞。”
“就像你们汉东,赵立春手底下有高育良和李达康,高育良不是有个大弟子叫祁同伟,李达康还有个身外化身丁义珍。”
老领导这一席话,让孟为凡有了思路,他在这方面确实有些欠缺。
“王书记,谢谢您。”他由衷地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书记最后说:“为凡啊,你还年轻,前途无量。记住,政治这条路,走得快不如走得稳。刘和光只是你职业生涯中的一个过客,不要把他看得太重,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轻。把握好度,把握好节奏,时间会站在你这边。”
“我记住了。”
王书记顿了顿:“还有,有空来看看我。咱们好久没下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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