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水,静默流淌。转眼间,三年时光倏忽而过。
这三年间,崔府表面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陶春彩每年总会带着承悦在江南住上大半年,美其名曰遍访名医为女治眼,实则众人心照不宣,皆知那先天眼疾药石罔效,不过是她逃避府中冷眼、与情人相会的借口罢了。承悦的眼睛依旧未能见到丝毫光亮,仿佛那层永恒的薄纱,自出生起便覆盖了她的世界。
然而,这个被命运剥夺了视觉的女孩,却仿佛将所有的灵秀都汇聚到了其他感官与心窍上。她异常聪慧伶俐,三岁稚龄,那双小手抚上琴弦,竟能流淌出不算简单的古筝曲调,音律精准,情感真挚,常引得闻者动容。在老夫人的一时兴起和嬷嬷的耐心教导下,她竟能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蒙学典籍背得滚瓜烂熟,声音清脆,一字不差。
她虽目不能视,听觉却敏锐得惊人。能通过脚步声的轻重缓急,准确分辨出是谁来了。府里的人,从最初对她的怜悯与隐隐的排斥,渐渐被她那份不同于年龄的沉静与聪慧所打动,生出几分真心的喜爱来。
嗣儿和承恩更是格外疼爱这个妹妹。承恩虽只比承悦大一岁多,却颇有兄长风范。一日,承悦在园中玩耍时不慎摔倒,磕破了膝盖,疼得小声啜泣。承恩见状,二话不说,小小的身子努力背起妹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栖梧院,累得小脸通红也不肯放下。他将承悦小心地放在榻上,学着大人的样子,拿着李鸳儿备下的药膏,笨拙却极其认真地替她涂抹,还鼓着腮帮子轻轻吹气。
他仰起头,对站在一旁的李鸳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娘亲,妹妹的眼睛看不到,以后我和哥哥就是她的眼睛!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妹妹,让妹妹每天都开心!上天已经对妹妹很不公平了,夺走了她的眼睛,我们不能再让别人欺负她!娘亲,您以后也要对妹妹更好一些,好不好?”
看着儿子清澈眼眸中纯粹的守护之意,听着他稚嫩却坚定的话语,李鸳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她俯身,轻轻揽住两个儿子和依偎在旁边的承悦,柔声道:“好,娘亲答应你们。”
她看着承悦那双空洞却纯净的眸子,听着她依赖地、软软地唤自己“三娘”,心中对陶春彩的怨恨,确实无法迁怒到这个无辜且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身上。
甚至,因着自己没有女儿,她内心深处,对承悦也生出几分真心的怜爱。
而陶春彩,许是经历了生产鬼门关前被李鸳儿拉回一命的震撼,又或许是因女儿眼疾之事自觉底气不足,这三年来,虽谈不上与李鸳儿亲近,但明面上的针锋相对和刻意刁难确实收敛了许多,至少维持了表面上的平和。
就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日子里,一个重要的节点悄然到来——李鸳儿所出的皇子,以及崔府适龄的子弟,到了该正式开蒙读书、遴选大先生和陪读的年纪。
消息传来不久,宫中再次递出了明确的信号。皇帝仿佛不经意间,再次于一次家宴后的闲谈中,对李鹂儿提起了旧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转眼间,孩子们都到了该进学的年纪了。朕记得,当初还说过,让鸳儿的孩子进宫来做陪读,与皇儿一同进益。
鹂儿,你找个时机,再问问你姐姐的意思。宫中太傅学识渊博,环境清雅,对孩子们的前程总是好的。”
这道口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颗石子,在李鸳儿心中漾开了新的涟漪。
三年之约已过,皇帝的耐心似乎并未减少,反而在这关键时刻再次提及。这“陪读”之约,是机遇,亦是更大的漩涡。
她知道,是时候做出更明确的抉择了。是继续留在崔府这方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无数杀机的天地,与牛鬼蛇神周旋?还是顺势踏入那更加辉煌却也更加危险的九重宫阙,去搏一个或许更广阔,却也未卜的未来?
她看着围绕在身边、日渐长大的嗣儿和承恩,又想起那个虽目盲却心亮、依赖地唤她“三娘”的承悦,心中天平摇摆不定。
前路漫漫,抉择的时刻,似乎又一次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