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劝谏的重任,她不得不接。
只是她入宫求见陛下,竟被引到了崔侍卿的住处。
这也是她第一次得以见到这传说中的“清心观”。
绕过几重朱墙,忽见松柏参天,竹林掩径,石阶生苔,俨然一处幽幽古境。
小径铺着光滑的鹅卵石,两旁满是青草横生,平添了几分野趣。
沿着小径往里走,可见几间青瓦石墙的殿宇。
檐角挂着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叮铃”的轻响,空灵悦耳。
殿中,正放着一座半人高的铜炉。
炉口冒着淡青色的烟,顺着风势散开,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与松针气息。
她立在阶下,望着那缕冉冉升起的烟,忽然有些恍惚。
这到底是皇宫,还是仙境。
内侍引着她绕过正殿,步入后院。
刚转过一道月洞门,眼前便豁然开朗。
院中立着一棵苍苍古柏。
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苍劲的枝干向四周舒展,浓荫如盖,将大半庭院都笼罩在阴凉之下。
古柏之下,李元昭正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与对面同样坐着的崔五郎对弈着。
她一身青灰色道袍,未戴冠冕,长发松松挽着,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仪,多了几分难得的闲适。
而崔五郎坐在她对面,依旧是一身青灰色道袍,头顶簪着一顶荷花冠。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崔五郎。
一见他,便明白了陛下为何执意要将他带回宫中了。
这崔五郎不愧是昔年与裴怀瑾并称“双璧”之人。
青灰道袍穿在他身上,不见萧索,反衬得人如芝兰玉树、清雅绝尘。
而且与他人不同的是,他长得十分高大,虽穿着宽松的道袍盘腿坐着,仍看得出肩宽腰细、臀翘腿长。
最特别的是他那一双丹凤眼,淡淡扫来一眼,便教人恍觉尘嚣远褪、云鹤当前。
陛下果然,眼光不减当年。
这般容貌气度,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也难寻第二人,难怪陛下对他如此上心了。
李元昭见到她,语气随意,“来了,坐吧。”
崔五郎见苏清辞在李元昭身旁坐下,看都没看苏清辞一眼,便站起身来。
“陛下既有要事相商,我就先告退了,前院药炉火候正关键,还需人看着。”
李元昭见状,倒也不恼,挥了挥手,“去吧。”
崔五郎随即转身离去,青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外。
李元昭眼神示意苏清辞接替崔五郎的位置。
苏清辞刚坐稳,李元昭便笑着向她解释道,“勿怪,他就是这般,有些认生。”
苏清辞听着陛下这带着几分宠溺的话语,一时竟不知道回些什么,只得低头打量起棋盘之上的棋局。
这一看,却微微一怔。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倒是摆得满满当当,可这棋局…… 简直就是在逗小孩儿!
白子简直如同稚子学步,东一子西一子全无章法。
既无布局,也无攻防,往往是黑子落在哪里,白子便胡乱凑在哪里,连最基础的活棋道理都不懂。
而白子却步步“保着”,一会儿主动让开生路,一会儿顺着思路补棋,硬是陪着走满了大半盘。
而看陛下指间拈着的黑子……
那这白子,竟是崔五郎所下。
没想到这样一个如谪仙的人,竟然是个白痴。
他不会下棋,却肯静静坐在这里,陪着下了这么久。
而陛下棋艺精湛,却愿与这臭棋篓子周旋半日。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这两人谁更有耐心了。
见苏清辞皱着眉勉强下了一子,李元昭才开口问道,“你今日来,也是为劝朕?”
苏清辞正了正神色,认真道,“陛下,子嗣一事,关乎国本,朝臣们忧心忡忡,百姓们也翘首以盼……”
李元昭落下一子,直接打断她,“不必再劝,朕已经有了。”
“什么?!”苏清辞闻言,直接失声惊呼。
李元昭挑眉看她,“这般惊讶做什么?”
苏清辞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李元昭被宽大道袍下的肚子。
那处依旧平坦,看不出半分孕相。
她不可置信地连连问道,“陛下此话可是当真?可有传太医看过?如今几个月了?”
“这么多问题?”李元昭轻笑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这肚子里,怀的是你苏相的孩子?”
苏清辞面上一窘,脸颊瞬间涨红,“是臣失言……只是臣确实没有想到,会这般突然。难道……”
算这日子,难道是崔侍郎的?
这个念头一出,瞬间让她心头一紧。
崔侍郎本是逆贼余孽,入宫时便饱受诟病。
若陛下的第一位继承人,竟是他的亲生子,那朝堂之上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李元昭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开口,“这不是谁的孩子,这是上天赐予朕的女儿。”
“女儿?”苏清辞又是一愣,下意识追问,“陛下怎能确定,这一定是女儿?”
李元昭但笑不语,只捻起一颗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结束了整个棋局。
苏清辞看着她讳莫如深的笑容,终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没几日,果然经太医诊断,陛下已身怀有孕三个月。
消息传出,举国欢腾,朝臣们也终于放下心来。
连后宫的侍君们,也纷纷暗中猜测,那腹中骨肉究竟出自谁的血脉。
毕竟三月之前,承过圣眷的,远不止一人。
六个月后,皇上的第一位皇子顺利诞生,是个女儿。
从此朝起,无论皇子皇女,皆称“皇子”,只按齿序长幼而列,再无公主之称。
大皇子一生出来,就不一样。
体态较寻常婴孩丰润健硕不少。
不过五月便能扶栏站立,七月竟能开口唤“母皇”。
朝野皆惊,均以“神童”称之。
而大皇子的眉眼轮廓,与后宫诸位侍君皆无相似之处。
唯有一双眼睛,与陛下如出一辙。
究竟是谁的血脉,众人都不确定。
是以大皇子虽养在裴怀瑾膝下,但后宫众人都对她疼爱有加。
毕竟,谁都暗自怀着一丝期盼:这孩子,说不定正是自己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