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朱漆福船破开粼粼波光,缓缓驶入妈宫港的外湾,船桅上“陈”字杏黄旗猎猎招展,正是陈敬源自黑礁岛与颜思齐别过,启程檀木湾的船队。
甲板上,陈敬源扶着船舷,望着远处岸线上错落的渔寮与码头,眉宇间舒展了几分。连日来的航行,让淡水储备已见了底,澎湖作为南洋航线的必经之地,本是南洋贸易联盟早早划定的补给中转点,此番前来,原想着能顺顺利利补充淡水粮秣,再与驻守码头的联盟伙计叙叙旧。
“公子,前面便是联盟的码头了。”王二麻子扛着一杆掣电铳,大步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却骤然拧起,“不对啊,那码头旗杆上,怎的飘着红毛番的旗子?”
陈敬源心头一凛,凝目细看。果然,原本该悬着联盟“麒麟”字旗的高杆上,此刻竟插着一面绣着金色雄狮的蓝底旗帜——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号。
码头上,几个金发碧眼的荷兰兵正扛着长枪,趾高气扬地来回踱步,岸边停泊的两艘西洋夹板船,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海面,透着一股蛮横的杀气。更让人气愤的是,几个身着联盟号服的伙计,正被荷兰兵推搡着搬运货物,脸上满是愤懑与无奈。
“红毛番竟占了咱们的码头!”王二麻子气得咬牙,掣电铳的铳管被他攥得咯吱作响,“这帮外夷,真是欺人太甚!”
陈敬源脸色沉了下来。他早听闻荷兰人觊觎澎湖已久,屡屡派兵滋扰,却没想到他们竟真的敢强占联盟的码头。此番若退让一步,日后南洋航线的唐人商船,怕是都要受他们的欺凌。
“传令各船,列阵靠近码头!”陈敬源的声音冷冽如冰,“炮舱炮手就位,掣电铳上膛!莫要主动开火,但也绝不能任人拿捏!”
铜锣声急促响起,三艘福船立刻调整航向,呈品字形朝着码头缓缓驶去。船舷两侧的炮窗“吱呀”洞开,数十门掣电铳与红衣大炮炮齐齐探出,黑沉沉的铳口对准了岸上的荷兰兵。甲板上,护卫们披甲持械,肃然而立,杀气腾腾的气势,瞬间让码头上的喧闹安静了下来。
荷兰兵显然没料到会遇上这般硬茬,纷纷端起长枪,紧张地盯着驶来的福船。夹板船上,一个身着绣金军装的荷兰军官闻声而出,他手扶佩剑,站在船头高声喝问,说的是生硬的闽南话:“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我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属地?”
陈敬源冷笑一声,朗声道:“此地乃是大明疆土,亦是我南洋贸易联盟的码头,何时成了你们这些外夷的属地?速速撤走人马,归还码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那荷兰军官闻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眼中满是轻蔑:“大明?大明的水师早就不敢出海了!这澎湖,如今是我们荷兰人的地盘!你们若想补给淡水,需得缴纳三倍关税,还要卸下船上一半货物,否则,便滚回海里去!”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护卫们的怒火。王二麻子怒喝一声:“放你娘的狗屁!红毛番也敢在此撒野!”说着便要下令开火。
陈敬源抬手按住他,目光锐利如鹰:“稍安勿躁。先看看岸上联盟伙计的情况。”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了望手:“喊话岸上的伙计,问他们荷兰人是何时占了码头的!”
了望手立刻拿起扩音的铜号,朝着岸上高声呼喊。码头上,一个被荷兰兵看管的联盟伙计闻声,趁着守卫不备,高声回道:“陈理事长!三天前,这帮红毛番带着夹板船突然闯来,用火炮轰毁了码头的哨楼,还打伤了十几个兄弟!他们强占码头,逼着我们为他们搬运货物,稍有不从,便是拳打脚踢啊!”
话音未落,那伙计便被一个荷兰兵狠狠踹倒在地,枪托狠狠砸在他背上,疼得他蜷缩成一团。
“畜生!”王二麻子目眦欲裂,再也按捺不住,“公子,动手吧!弟兄们早就憋不住了!”
陈敬源眼中寒光暴涨,正欲下令,却见那荷兰军官忽然一挥手,夹板船上的火炮竟缓缓抬起,炮口对准了居中的定远号。
“我劝你们最好识相点!”荷兰军官的声音带着威胁,“我们的火炮,可比你们的鸟铳厉害得多!再敢靠近,便让你们的船变成碎片!”
甲板上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海风呼啸而过,吹得船帆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弥漫在海面的杀气。护卫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炮手们手指扣在扳机上,只待陈敬源一声令下。
陈敬源望着那黑洞洞的炮口,心中快速盘算着。荷兰人的夹板船火炮威力虽大,但船身笨重,远不如福船灵活。且他们远道而来,补给定然不足,只要能贴近码头,发挥掣电铳的近战优势,定能将这帮外夷赶跑。
“各船听令!”陈敬源忽然高声道,“定远号居中吸引火力,靖海、镇海二船左右迂回,贴近码头!一旦靠近,便用手雷与火铳清剿岸上的红毛番!”
“遵命!”两艘福船的船长齐声应下,立刻调整航向,朝着码头两侧疾驰而去。
荷兰军官见状,脸色大变,厉声喝道:“开火!快开火!”
“轰——轰——”
两声巨响炸响,夹板船上的火炮喷出两道火光,沉重的铁弹呼啸着砸向定远号。陈敬源早有准备,厉声喝道:“转舵!避让!”
水手们奋力转动船舵,定远号船身一侧,堪堪躲过铁弹。铁弹落在船旁的海面上,激起冲天的水花,溅了甲板上众人一身。
“还击!”陈敬源一声令下。
定远号船头的红衣大炮炮立刻怒吼,炮弹精准地落在夹板船的船舷上,木屑飞溅。与此同时,靖海、破浪两艘福船已绕过炮火,逼近码头两侧。护卫们齐声呐喊,一颗颗点燃引线的手雷被狠狠掷向岸上的荷兰兵。
“轰隆——轰隆——”
爆炸声接连不断,码头上火光冲天。荷兰兵被炸得哭爹喊娘,纷纷丢下长枪,抱头鼠窜。几个试图顽抗的荷兰兵,刚举起枪,便被船舷上的掣电铳击中,倒在血泊之中。
王二麻子身先士卒,纵身跃上码头,手中的长刀寒光一闪,便砍翻了一个荷兰小队长。护卫们紧随其后,如猛虎下山般冲上岸,与荷兰兵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这些护卫皆是砺锋武堂的精锐,刀法精湛,配合默契,荷兰兵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过片刻,码头上便躺满了尸体。
那荷兰军官见大势已去,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带着残兵逃上夹板船,下令起锚逃窜。两艘夹板船慌不择路,竟在慌乱中撞在一起,船舷撞出一个大洞,海水汩汩地往里灌。
“想跑?”王二麻子冷笑一声,正欲下令追击,却被陈敬源喝止。
“穷寇莫追。”陈敬源缓步走下船板,望着狼狈逃窜的夹板船,沉声道,“此番教训,已让他们知晓厉害。再追下去,徒增伤亡,得不偿失。”
他转头看向被解救的联盟伙计,快步走上前,扶起那个被打伤的伙计,温声道:“兄弟们受苦了。”
伙计们眼眶泛红,纷纷跪倒在地:“多谢理事长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及时赶到,我们怕是都要被这帮红毛番害了!”
陈敬源连忙扶起众人,沉声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赶紧清点码头损失,救治伤员。另外,立刻派人去打水,补给淡水,我们尽快离开此地,免得红毛番去而复返。”
“是!”伙计们齐声应下,立刻忙碌起来。
码头上,淡水桶被源源不断地抬上船。陈敬源立在岸边,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夹板船身影,心中思绪万千。荷兰人此番受挫,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南洋航线,怕是又少不了更多的风浪。
“公子,淡水已经补给完毕。”王二麻子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兴奋,“这帮红毛番真是不经打,这下总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陈敬源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走吧。去檀木湾。”
南风再次扬起,吹得船帆鼓鼓囊囊。三艘福船缓缓驶离妈宫港,朝着浡泥的方向破浪而去。码头上,联盟的“麒麟”字旗重新升起,在海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像是在宣告着这片海域,终究是属于唐人的疆土。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海面上,将三艘福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