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朔日,大朝。
永京城尚未完全从年节的喜庆气氛中苏醒,皇城内外却已是一派庄严肃穆。寅时刚过,文武百官便已按品阶肃立于紫宸殿前宽阔的广场上,身着朝服,手持玉笏,在刺骨的晨寒中静候。今日并非年节庆典,但气氛之凝重,犹有过之。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大朝,北疆的捷报与军械革新之事,必将成为焦点。
辰时正,钟鼓齐鸣,宫门次第洞开。百官鱼贯入殿,按班次站定。御座之上,皇帝李昀头戴通天冠,身着十二章衮服,面色沉静,不怒自威。只是细心者能发现,皇帝眉宇间那积郁已久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许,眼底深处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
山呼万岁,礼仪如仪。待各项常规奏对完毕,殿中渐渐安静下来,一股无形的期待感开始弥漫。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丹陛之下,最终落在了文官班列靠前位置的工部队列中,那个在一众紫绯高官中、身着崭新绯色官袍(五品以上方可服绯)、身姿挺拔如松的年轻人身上——云湛。
“北疆古北口烽燧捷报,众卿皆已闻知。”皇帝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以区区烽燧戍卒,依托工事新械,击退倍己之突厥精骑,斩获数十,自身伤亡轻微。此战虽小,然意义非凡!”
殿中落针可闻。武将们昂首挺胸,与有荣焉;文官们神情专注,心思各异。
“此战之胜,首赖将士用命,韩校尉指挥得宜。”皇帝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然,若无精良军械为恃,士卒血肉之躯,何以抗敌骑弓马?何以近战破甲?何以保全性命,再战强敌?”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云湛身上:“将作监少监云湛。”
云湛出列,躬身:“臣在。”
“朕命你督办军械革新,限期四十日。你不仅如期交付,所造军械更于北疆初试锋芒,立见奇效!”皇帝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聚元炉’提纯铁质,‘灌钢法’可控成钢,‘新式靖刀’破甲犀利,‘镶铁皮甲’防护坚实,‘三棱箭簇’侵彻放血……此皆你统筹规划、钻研革新之功!更难得者,你能将匠作之术,化为严整规程,流水作业,使优质军械得以源源产出,效率倍增!此非仅匠人之巧,实乃经世济用之才!”
这一连串的评价,分量极重!“经世济用之才”,这已不是简单的“巧匠”定位,而是将其拔高到了能够处理实际政务、有益国家的高度。
“朕赏罚分明。北疆将士,已论功行赏。于你,”皇帝略微提高声音,“自履职以来,先是献白玉盐、糖霜明镜以利国用;后于朝堂攻讦中沉稳应对,捐银赈灾以安民心;更于军械革新一事,不畏艰难,锐意进取,成效卓着,惠及边军,功在社稷!着即——”
殿中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连呼吸都屏住了。
“晋云湛为工部右侍郎,仍兼领将作监少监,总理军工革新一应事宜!赐紫金鱼袋,准其御前行走,参赞军器制造要务!另赏黄金千两,御马一匹,以彰其功!”
工部右侍郎! 正四品下!实权部堂高官!直接进入了帝国中央政务的核心决策层之一!兼领将作监,意味着他依然直接掌控军工生产的技术与实务!赐紫金鱼袋、御前行走,更是莫大的荣耀与信任,意味着他有了随时向皇帝直接汇报、参与最高层次讨论的资格!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从一个待死的盐奴、岭南商贾、正九品上的将作监丞,火箭般蹿升为正四品下的工部右侍郎!这升迁速度,在靖朝开国以来,恐怕也罕有匹敌!
殿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呼与吸气声。武将队列中爆发出几声由衷的“好!”,而文官队列,尤其是工部、户部以及与太子亲近的官员中,则是面色骤变,惊愕、嫉妒、难以置信、乃至恐慌,种种情绪交织。
齐王李景睿站在亲王班列首位,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得意与欣慰的光芒。他知道,自己这步险棋,下对了!云湛的崛起,就是他的崛起!
太子李景隆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尽管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了眼中的阴鸷与怒火,但袖中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发白。他身后的张珩、赵元楷等人,更是面如死灰。
云湛本人也是心中一震,虽早有预料此次必有重赏,但直接擢升为工部右侍郎,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撩袍跪倒,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沉稳而清晰:“臣云湛,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浩荡,臣感激涕零,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臣本微末,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敢不尽忠竭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于万一?军械革新,初显其效,然任重道远。臣必当恪尽职守,与工部、兵部同僚齐心协力,加快新械产制,早日全面换装北疆,并继续钻研改良,以强军械,固我边防,卫我社稷,以慰陛下圣心!”
这番话,感激中有谦卑,表态中有担当,既谢了恩,也表明了继续做事的决心,更巧妙地将自己与工部、兵部“同僚”绑在一起,姿态无可挑剔。
“好!朕期待你继建功业!”皇帝龙颜大悦,抚须颔首,“望你不负朕望,亦不负边军将士浴血之托!工部、兵部、户部,当全力配合云侍郎,统筹资源,加快北疆军械换装,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被点名的几位尚书,无论心中作何想,此刻也只能躬身领命。
“退朝——”宦官拖长了声音。
朝会散去,但波澜方兴。
云湛被擢升为工部右侍郎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京城。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人都在议论这位如流星般崛起的“云侍郎”。
“听说了吗?云记的那个东家,造镜子的那个云湛,升工部侍郎了!正四品大员!”
“我的天爷!这才多久?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吧?”
“人家是真有本事!北边打仗用的新刀新甲,就是人家弄出来的,打了胜仗!”
“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劳!陛下圣明!”
“以后这‘云记’的生意,怕是要更不得了咯……”
羡慕、惊叹、好奇、巴结……种种目光与心思,瞬间聚焦到了这位新鲜出炉的年轻侍郎身上。云府门前,车马骤然增多,拜帖如雪片般飞来。曾经对“云记”有过觊觎或打压心思的人,此刻无不暗自庆幸或惶恐。
而朝堂之上,暗流更是汹涌。云湛的崛起,彻底打破了原有的权力平衡。他不仅是齐王麾下的得力干将,更凭借实实在在的军工政绩,获得了皇帝前所未有的信任与重用,直接进入了部堂核心。这意味着,在关乎国家命脉的工部,乃至未来的军工体系中,他将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太子一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而一些中立或观望的官员,也开始重新掂量站队的可能。
工部衙门内,气氛更是微妙。原来的右侍郎被调任他职(明升暗降),云湛空降而来,且带着“总理军工革新”的尚方宝剑。许多按部就班多年的老官吏,面对这位以“奇技”和“高效”闻名的年轻上司,心中充满了不适应与隐隐的抵触,却又不敢表露。而一些嗅觉灵敏、渴望改变的年轻官员或技术吏员,则看到了新的机遇。
龙颜大悦,恩宠加身。
但这耀眼的荣光之下,是更高的山峰,更险的激流,更复杂的棋局,以及无数双或期待、或嫉恨、或审视的眼睛。
云湛穿着崭新的绯色官袍,腰悬紫金鱼袋,走出皇城。冬日难得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太多暖意,反而有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真正踏入了靖朝权力场的核心漩涡。
工部右侍郎,不仅仅是一个官职,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个凶险无比的战场,以及……一个能够更大程度上,按照自己意志去推动时代齿轮的支点。
他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
路,还很长。但手中的剑,似乎更利了些;脚下的地,仿佛也更实了些。
那么,便在这新的起点上,继续前行吧。
为了那未曾熄灭的火焰,为了那已然开启的变革,也为了……在这历史的洪流中,真正留下属于自己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第二卷:京城风云,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