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那么差吗?喜欢阿惹有错?”贡金在隔离舱里扯着嗓子喊,断骨的疼混着气,让他声音发颤。
贡明海站在舱外,没接话。他想起年轻时跑船的日子:货舱装货要三个月,水手们在海上漂一年半载,靠岸时工资刚到手,大副们转眼就扎进烟花巷,连开船的钟响都听不见。那时他总在甲板上数人数,哪怕只剩最后一个水手站着,这船也得开——百年老企的招牌,不能砸在自己手里。可现在,招牌碎了,连他自己都成了笑话。
“贡先生,该测血压了。”机器人护士滑进来,机械臂伸向隔离舱。
贡金猛地扯过被单盖住身体,红着眼吼:“滚!谁让你看的?什么破医院,连件衣裳都不给!”
机器人机械地回应:“据红外线成像,您周围无衣物。”
贡金狠狠摁响呼叫铃。真人护士赶来,把机器人拖了出去,却也摊手:“您的衣物还在消毒,得等会儿。”
“让贡青厓送套来?”贡明海试探着问。
“谁要他的东西!”贡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那身律师正装,我半只袖子都套不进!送过来不是让他看我笑话?”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贡青厓。小时候在祠堂院子里,贡青厓坐在椰树顶啃甘蔗,他光着脚爬了半天摔下来,膝盖磨出血;后来在作文簿里翻到贡青厓给移民女孩写的情书,他扭头就报给那女孩父母——听说那家人连夜搬去了远城,贡青厓的初恋就这么黄了。贡青厓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要是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指不定会编出什么难听的话。
贡明海叹了口气。焠地洋运倒台前,长老们都看好贡金,说他“有闯劲”,贡青厓只能黯然出走,去异乡做了律师。可谁能想到,这“有闯劲”的侄孙,会把自己作进太空医院。
“二叔,急什么?”贡金突然笑了,疼得龇牙咧嘴也停不住,“咱们俩的戏,还没唱完呢。”
“够了!”贡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是贡金的爷爷,也是贡家老族长,每年祭祖时,都要在贡姓宗祠的香案前训话,板着脸说“祖宗的规矩不能破”。
此刻老族长拄着拐杖,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祭祖大会下周就开,你想让全族看贡家的笑话?”
贡金瞥了他一眼,没吭声。他知道爷爷的心思——当年把贡鲜送进王宫当护卫,就是想走王室路线,结果贡鲜在宫里跟妃子调情,被晋雅丢进雨林喂蚂蝗;现在又盯上了自己,不过是想找个傀儡,等家族元气回来,再一脚踹开。历代世家都这套路,势衰时用旁系撑场面,势盛了就把人束之高阁,傻子才会信。
贡明海趁机岔开话题:“爸,我去找青厓谈谈,他那官司……”
“谈什么?”贡正打断他,“一个旁支,能跟我嫡孙比?”他瞪着隔离舱里的贡金,语气硬得像礁石,“就算鲜儿当年淫乱后宫差点被满门抄斩,金儿跟王后婢女有染,他们也是嫡亲的!”
贡明海没再争。他太了解父亲了,说再多也是白搭,转身往医院外走——得赶紧找到贡青厓,那小子的官司要是输了,贡家最后一点体面都没了。
走廊里,贡正拦住了卖虫草的阿朵卓布。女孩穿着藏苗混血的绣花褂,衣襟里鼓鼓囊囊,见了他就笑:“老先生,要虫草不?喜马拉雅主峰下采的,正得很!”
贡正捻着胡须笑:“喜马拉雅主峰?现在尼泊尔那边早不让采了,偷挖的打死人直接丢山涧,雪水一冲就没影了。”
阿朵卓布脸一红,嗓门却不小:“山沟里挖的怎么了?货真价实!”
“姑娘在城里不好过吧?”贡正盯着她手里的虫草,“这么大的,不是偷挖的长不出来。”
“够活就行。”阿朵卓布梗着脖子,忽然提高了音量,“那些有钱人,欠我的账一个子儿都没给!”
贡正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听说你认识不少人?”
阿朵卓布更来劲了,差点掀了屋顶:“可不是!霍尘小姐我就认识!”
贡正的耳朵竖了起来:“霍尘?”
“她车祸那会儿,还是我和我男人救的呢!”阿朵卓布拍着胸脯,忽然红了眼,“可我男人为了救她,腿被砸断了,到现在没拿到一分赔偿!那些有钱人……”
“她现在在哪?”贡正追问。
阿朵卓布猛地警觉起来:“你问这干啥?”
贡正摆出长辈的温和:“说不定我能帮你讨回赔偿。”
“不用!”阿朵卓布把虫草往衣襟里塞,“霍尘小姐说了,欠的总会还。倒是你们贡家,自己内斗去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我卖的虫草,早被贡鲜拿去给贡金当药引了,他还把人参和附子混着煮,是想毒死自己儿子吗?”
说完,她扭头就走,绣花褂的下摆扫过贡正的拐杖,带起一阵风。
贡正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丫头知道的,比他想的多。
阿朵卓布回到出租屋时,商佥和儿子正蹲在地上啃干饼。男人看见她,赶紧放下饼:“今天咋回这么晚?虫草卖了?”
“卖了,给贡家那爷孙俩了。”阿朵卓布把钱袋往桌上一摔,银饰叮当作响,“那个叫贡正的老头,鬼得很,还问起霍尘小姐。”
商佥手里的饼“啪”地掉在地上:“你没说啥吧?”
“我说啥了?”阿朵卓布瞪他,“就说咱们救过霍尘小姐,她男人的腿是为救她断的——难道不是?”
“你疯了!”商佥压低声音,“贡家现在盯着霍尘呢!她要是出事,咱们全家都得吃牢饭!”
“怕啥?”阿朵卓布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疤,“我连藏马熊都打得过,还怕几个内斗的软蛋?霍尘小姐早说了,贡家那些人,忙着把人参当附子煮,自己斗都斗不过来,哪有空害她?”
她从钱袋里摸出块碎银,塞进儿子手里:“去买俩热馒头,剩下的钱,够给你爹买药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商佥望着妻子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藏苗混血的丫头,比贡家那些勾心斗角的男人,硬气多了。
隔离舱里,贡金又开始咳。贡正走后,舱内的空气更闷了,他望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忽然扯出个笑:“二叔,你说爷爷会不会找那个卖虫草的丫头当傀儡?”
贡明海没说话。他想起刚才在走廊撞见阿朵卓布,女孩眼里的光,比贡家祠堂里的长明灯还亮。
“二叔,你急啥?”贡金咳够了,又开始不正经,“咱们俩的戏,还没唱完呢……”
贡明海闭上眼。他忽然觉得,这戏早该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