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市府大楼的玻璃幕墙时,赖明德局长的办公室还亮着暖黄的灯。檀香袅袅里,胡媚正弯着腰替他揉按太阳穴,丝绸旗袍的开衩滑到大腿根,露出一截腻白的肌肤,混着她身上的栀子香,缠得赖明德心神不宁。他今年五十六,鬓角已霜,可对着胡媚这副勾魂模样,总忍不住把积攒的体面抛到脑后——手指顺着旗袍的纹路往下滑,惹得胡媚轻笑一声,转身倚在他怀里,指甲轻轻刮过他的喉结:“赖局,您昨晚说的那支镯子,人家可记着呢。”
赖明德喉结滚动,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子虚,抽屉里塞满了鹿茸、人参,老中医再三叮嘱“节欲养气”,可每次对上胡媚那双含着春水的眼,什么医嘱都成了耳旁风。就像瘾君子见了鸦片,他明知每一次沉沦都是在抽干自己的骨髓,却偏偏甘之如饴。下属们背地里早传开了,说赖局被女秘书迷了心窍,批文件时眼神都飘,酒局上三杯就倒,往日的精明干练早被掏得一干二净。
冬至那天,赖明德在和胡媚厮混时突然栽倒在地,急救车的鸣笛声划破市府大院的寂静时,他已经没了呼吸。医生说是心源性猝死,可只有赖明德自己清楚,是掏空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了——最后一眼,他看见胡媚惊慌的脸,竟还想着:可惜了,那支冰种镯子还没来得及送。
阴风卷着他的魂灵飘离肉身时,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已经锁上了铁链。黄泉路的彼岸花红得刺眼,奈何桥的浓雾里传来哭嚎,赖明德的魂体抖得像筛糠,被一路拖进阎王殿。殿柱上缠着青黑的毒蛇,烛火噼啪炸出火星,阎王高坐堂上,琉璃盏里的油映着他铁青的脸:“赖明德!你阳世为官十三载,搜刮民脂百万贯,耽于美色荒废政事,竟把公家府邸作了风月场!你可知‘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这副皮囊被欲念蛀空,黄泉路上,也该尝尝剥皮削骨的滋味!”
判官捧着生死簿上前,朱砂笔划过的地方滋滋冒黑烟:“查赖明德,阳寿本该七十二,因贪色纵欲折寿十六载,更兼受贿枉法,罪孽昭彰。判:堕入畜生道,托生为沟塘癞蟆,食蚊虫、啃淤泥,偿尽前世淫贪之债!”
赖明德魂体一颤,想求饶,却被牛头马面揪着衣领拖了出去。耳边是小鬼的狞笑声,眼前的光明越来越暗,最后落在一片湿冷的河浜里——他成了一只浑身鼓着脓包的癞蛤蟆,趴在烂泥里,连抬头看天的力气都没有,只听见远处传来鞭炮声,隐约有人说:“赖局没了,罗副局长要扶正了……”
罗世坤踏进局长办公室的第一天,就坐在了赖明德曾经的皮椅上。他摩挲着冰凉的扶手,鼻尖似乎还残留着胡媚的栀子香,心里的火“腾”地烧了起来。过去三年,他无数次撞见赖明德和胡媚在办公室里的暧昧模样,胡媚递文件时故意蹭过赖明德的手,两人低头耳语时的笑意,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嫉妒赖明德的权位,更嫉妒他能独占胡媚那副销魂蚀骨的身段。
如今权位到手,罗世坤第一件事就是把胡媚留在身边。他看着胡媚微红的眼眶,故作温柔地递过一杯茶:“小胡,赖局走了,往后有我护着你。”胡媚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本以为自己会被扫地出门,没想到罗世坤竟比赖明德更体贴。她咬着唇,抬手擦了擦眼角,指尖不经意划过罗世坤的手背,那点微凉的触感,瞬间点燃了罗世坤压抑多年的欲火。
开春后,罗世坤以考察名义带胡媚去了云梦山。车开到半山腰,他指着溪边的竹林笑道:“这里清静,正好歇歇脚。”胡媚心领神会,从包里掏出毛巾毯铺在草地上,刚坐下就被罗世坤揽进怀里。山风卷着竹叶响,溪水叮咚,两人在毯子上纠缠成一团,胡媚的呻吟混着风声,竟让罗世坤觉得比在办公室里偷欢更刺激。
癫狂过后,两人瘫在地上喘气。胡媚闭着眼,指尖还勾着罗世坤的衬衫,忽然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冰凉的蠕动,像有什么东西在爬,酥酥麻麻的,带着点黏腻的湿意。她以为是罗世坤的手,娇嗔着拍了一下:“罗局,别闹……”
可那触感非但没停,反而顺着乳沟往上拱,疙疙瘩瘩的皮肤蹭得她一阵恶心。胡媚猛地睁眼——一只浑身长满脓包的大癞蛤蟆正趴在她胸口,鼓着浑浊的眼珠,嘴巴一张一合,黏糊糊的口水滴在她的内衣上!
“啊——!”
尖叫刺破了山林的寂静。胡媚连滚带爬地躲开,旗袍下摆被扯破,露出的小腿抖得站不稳。罗世坤也惊得跳起来,瞥见那只癞蛤蟆正慢吞吞地往溪边爬,当即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可癞蛤蟆滑进水里,只留下一圈涟漪,转眼就没了踪影。
从云梦山回来后,胡媚就像丢了魂。夜里一闭眼,那只癞蛤蟆的模样就浮在眼前,脓包上的黏液、浑浊的眼珠、爬过胸口的触感,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她开始失眠,吃不下饭,脸色一天比一天惨白,去医院检查了七八次,医生只说是“惊吓过度引发的神经衰弱”,开的药吃了也没用。
端午那天,胡媚在镜子前梳头时,突然看见镜中映出一只癞蛤蟆的影子,她尖叫着摔碎了镜子,当晚就断了气。临死前,她攥着床单,嘴里反复念叨:“别爬……别爬上来……”
胡媚的魂灵被小鬼勾走时,还在瑟瑟发抖。阎王殿上,阎王看着她的生死簿,冷笑一声:“胡媚,你倚仗姿色周旋于官场,以色谋利,搅乱朝纲,害赖明德身死,诱罗世坤沉沦,所谓‘红颜祸水’,说的就是你!万恶淫为首,你这副皮囊,留着也是造孽——判:堕入畜生道,托生为花蛇,蛰伏阴沟草丛,吞鼠食虫,忏悔前世淫邪之罪!”
再次睁眼时,胡媚成了一条通体斑斓的花蛇,盘踞在公路旁的水沟里。沟底的淤泥呛得她难受,细长的身子缠在草根上,只觉得浑身都透着股阴冷。她忘了前世的许多事,唯独记得云梦山那只癞蛤蟆带来的恐惧,还有临死前镜中的幻影——恨意像毒牙一样,在她心底扎了根。
入秋的午后,阳光晒得水沟暖烘烘的,胡媚正蜷着身子打盹,突然听见“扑通”一声,一只癞蛤蟆从岸上跳了下来。她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珠——那满身的脓包、黏腻的皮肤,竟和云梦山那只一模一样!
“是你!”花蛇的信子嘶嘶吐着,声音里裹着刺骨的恨,“你这丑东西,当年吓死我,如今还敢送上门来!”
癞蛤蟆却突然“呱呱”笑起来,声音嘶哑,竟带着几分熟稔:“小媚,不认得我了?我是赖明德啊……”
胡媚的蛇身猛地一颤。前世的记忆碎片涌上来:赖明德的温存、罗世坤的体贴、云梦山的惊吓、临死前的恐惧……她嘶声道:“赖明德?你害我落到这步田地,还有脸认我?”
“害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贪念!”癞蛤蟆鼓着腮帮子,“我托生癞蟆,日日泡在烂泥里,看着你跟罗世坤出双入对,心里是什么滋味?云梦山那天,我只是想摸摸你,你却喊着要打死我……你被吓死,是阎王判的,怨得着谁?”
“狡辩!”花蛇猛地扑过去,张口就往癞蛤蟆的背上咬。癞蛤蟆慌忙躲闪,脓包被划破,流出黄绿色的脓水,疼得它“呱呱”叫。一人一兽在水沟里缠斗,癞蛤蟆笨拙,渐渐落了下风,只能连滚带爬地往公路上逃。
花蛇穷追不舍,细长的身子在路面上飞快地窜动。眼看就要咬住癞蛤蟆的后腿,突然听见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车灯晃得花蛇睁不开眼,她只瞥见驾驶座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是罗世坤!副驾上还坐着个年轻女人,正娇笑着靠在他肩头。
“砰——”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花蛇和癞蛤蟆被车轮碾过,瞬间成了一滩肉泥。魂灵飘起来时,胡媚看见罗世坤的车丝毫没停,车窗里飘出女人的笑声,混着车载音响的旋律,刺耳又讽刺。
两个魂灵再次被勾进阎王殿时,罗世坤的魂也被小鬼押了进来——他的车在桥头突然失控,冲破护栏栽进了河里,捞上来时已经没了气。
阎王殿上,三魂对峙。赖明德骂罗世坤“鸠占鹊巢”,胡媚哭着要他偿命,罗世坤则梗着脖子喊冤:“我不过是开车路过,哪知道这两个畜生突然窜出来!”
“闭嘴!”阎王猛地拍响惊堂木,殿柱上的毒蛇齐齐吐信,烛火瞬间暗了几分,“尔等三人,一为贪色丧命的昏官,一为媚主乱政的妖姬,一为继踵沉沦的孽障!阳世时耽于情欲,祸国殃民,黄泉下仍喋喋不休,毫无悔意!本王判你们——尽数堕入畜生道,托生为骡!断却情欲根,终生劳役,拉车耕地,替百姓赎罪!”
铁链再次缠上三魂的脖颈时,赖明德、胡媚、罗世坤都没了声响。牛头马面拖着他们往转生台走,路过奈何桥时,胡媚瞥见桥下的忘川水里,映出三匹骡驹的影子——毛色杂乱,低着头,正被老农牵着往田里走,蹄子踩进泥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或许此刻,在某个不知名的村庄里,那三匹新降生的骡子正甩着尾巴,拉着沉重的犁耙,一步一步地啃食着无尽的劳役。它们忘了前世的荣华与纠葛,只知道埋头往前走,就像当年在官场里,被情欲牵着鼻子,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