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河县衙门。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林知遥的尸体,连同他那些被抄家的心腹,都被装上囚车运往了府城,等待刑部最后的批文。城西刘家大宅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官府的告示上说,是为绝邪教秽气。
清河县的天,是真的晴了。百姓们走在街上,脸上的表情都松快了不少。
县衙后堂的书房里,知府大人亲自坐镇,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书。林知遥留下的摊子太烂,每一件都需他亲自过目、批示。王大锤在一旁侍立,不时地递上卷宗,或者回答知府的问话,言简意赅。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整个人比从前更加沉默,眼神里多了些过去没有的东西。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知府写完了最后一份关于民生恢复的批文,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他从一旁的文书堆里,抽出了两份早已拟好的奏折。一份是黄色的奏本,一份是白色的私信。
“王捕头,”知府开口,“你看看这个。”
他将那份黄色的奏本递给了王大锤。
王大锤双手接过,打开细看。
奏本是用工整的馆阁体写的,内容四平八稳。上面详述了清河县令林知遥失察之罪,致使邪教“无生道”暗中坐大,勾结山匪,倒卖税粮,罪孽深重。而后,在知府大人的雷霆震怒之下,王大锤捕头身先士卒,率众衙役英勇奋战,一举捣毁匪巢。罪官林知遥,在铁一般的罪证面前,羞愧难当,畏罪自绝,以死谢罪。
奏本里,将王大锤夸赞成了一位智勇双全、功勋卓着的干将。而对于司马烬,则是一个字都没有提。
王大锤的脸涨红了,他将奏本合上,双手奉还。
“大人,这……这不妥!此次若无司马先生,属下……我们所有人怕是早已成了刀下之鬼!所有功劳,皆是先生一人之功,属下万万不敢居功!”
“坐下说。”知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王大锤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了,但身体挺得笔直。
“王捕头,你是个好汉,但不是个好官。”知府的语气很平静,“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这份奏本,是给朝廷看的,是给天下人看的。司马先生的手段,太过惊世骇俗,他的名字若是出现在奏本上,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大锤沉默了。他想起了林知遥的死状,想起了司马烬那平静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明白了,司马先生的能力,是不能摆在台面上的。一旦公之于众,恐怕立刻就会被当成妖人,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是朝廷的剿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知府缓缓说道,“本官这是在保护他,也是在保护你,保护我们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
他又拿起那封白色的私信,在王大锤面前晃了晃。
“而这一封,才是真正写给能决定你我前程的人看的。”知府说,“在这里面,本官将司马先生的经天纬地之才,算无遗策之智,都仔仔细细地写了进去。本官告诉京城里的大人物,清河县有麒麟之才,国之栋梁。这样,就够了。”
王大锤听得似懂非懂,但他知道,知府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站起身,对着知府深深一揖。
“属下,谢大人栽培!谢大人护着司马先生!”
“不必谢我,本官也是在为自己铺路。”知府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清河县的县令之位,朝廷会派新人来。但在新人来之前,这里不能乱。本官想了想,需要一个信得过,又有本事的人,来稳住局面。”
知府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去,把司马先生请来。”
……
司马烬来的时候,书房里只剩下知府一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对着知府拱了拱手,不卑不亢。
“司马烬,见过大人。”
“坐。”知府指了指王大锤刚刚坐过的位置,“不必多礼。”
司马烬依言坐下。
知府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再次生出那种看不透的感觉。这三天,司马烬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每天照常点卯,看书,写字,平静得让人心慌。
“清河县的事,已经了结。本官的奏折也已写好,明日便会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知府开门见山,“奏折上,没有你的名字。”
“多谢大人。”司马烬的回答简单直接,好像早就料到会是如此。
知府点了点头,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不过,”知府话锋一转,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盖着清河府大印的公文,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功,不可不赏。”
司马烬的目光落在公文上。上面用朱砂写着几个大字——“任命司马烬为清河县县丞”。
县丞,正八品。在新县令到任之前,暂代县令之职,总领一县之刑名、钱谷、户籍、教化。
换句话说,从这一刻起,整个清河县,除了知府,便是他最大。
从一个不入流的文书,到一县主官。这在旁人眼中,是一步登天。
“林知遥死后,清河县百废待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主持大局。”知府看着他,缓缓说道,“本官思来想去,整个清河县,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本官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清河县恢复秩序,并且,把它牢牢地攥在手里。”
知府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他把清河县交给了司马烬,这里,将成为司马烬的根基,也将成为他知府的政绩和后院。
司马烬伸出手,拿起了那份任命文书。
纸张不重,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权力的分量。这是他复仇之路上,第一次握在手中的,来自阳间的权柄。
他没有推辞,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激动。
“大人信得过,司马烬,自当尽力而为。”
他平静坦然地接受了这份任命。
知府笑了。他就喜欢司马烬这种干脆。
“好。”他站起身,“清河县,以后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派人来府城找我。本官只有一句话,放手去做。”
“是。”
司马烬拿着那份任命文书,站起身,对着知府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他走出县衙大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
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清河县的青石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沿街的商铺,远处的屋舍,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任命文书,上面的朱砂印记,在阳光下格外鲜艳。
终于,不仅是行走于梦境的判官,也在这清河县,迈出了掌握命运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