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上任的第一天,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陈词,也没有召集所有官吏训话。
他只是搬进了原先属于县令林知遥的那间最大、最向阳的书房。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亲手将书房里所有名贵的字画、古玩、盆景全部搬了出去,让衙役们登记造册,一并归入查抄的府库。
然后,他换上了知府派人送来的八品县丞官服,一件崭新的青绿色袍子,衬得他那张苍白的脸愈发没有血色。
他就坐在这间空旷得有些过分的书房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清河县过去五年的所有卷宗。
县衙里的气氛很怪。
那些在林知遥手下当差多年的老吏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廊下,探头探脑地往书房里张望。他们的眼神各不相同,有轻蔑,有好奇,有观望,但更多的是一种隐藏在深处的不安。
一个靠科举舞弊上位的毛头小子,就算得了知府的青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他们打算用最擅长的本事——拖延、推诿、阳奉阴违,来等着看这位年轻大人的笑话。
到了下午,司马烬终于看完了最后一本卷宗。
他站起身,对门口的衙役说:“去,将所有在册的官吏、捕快,全部叫到正堂。”
……
半刻钟后,县衙正堂。
官吏们按品级分列两旁,王大锤带着一众捕快,站在堂下。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猜测着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要烧向哪里。
司马烬从后堂走了出来,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他径直走到原属于县令的那张大案后,站定,目光扫过堂下的每一个人。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今天的司马烬,和过去那个可以任人欺辱的文书,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他还是那副病弱的身子骨,可他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变得沉重。
“王大锤。”司马烬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属下在!”王大锤跨出一步,抱拳应道。
“自今日起,你为清河县总捕头,官升一阶,俸禄加倍。”司马烬看着他,直接下达了任命,“本官给你三日时间,整肃县衙捕班。凡害群之马,庸碌之辈,欺压百姓者,一律清退。若有缺额,你自行招募。本官只有一个要求,要快,要狠。”
王大锤身体一震,随即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是!大人!”他吼出的声音,让大堂的房梁都震了一下,“三日之内,属下若是办不好,提头来见!”
司马烬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些面面相觑的官吏。
“第二件事。自林知遥与无生道处查抄的银两、田产,共计二十万两,良田一千三百亩。”
他报出的数字,让堂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笔钱,本官将拿出一半,用于开仓放粮,赈济城中贫户。另一半,设为‘清河商贷’,凡本县商户,皆可凭铺契、房契前来申请低息借贷,以助营生。”
“田产,则全部分发给因税粮案、匪患案而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家属。由户房负责统计、分发,三日内,本官要看到名册。”
他这两条命令一出,堂下的官吏们彻底变了脸色。
开仓放粮,收的是民心。低息商贷,得的是商心。分发田产,安的是冤心。
这个年轻人,好毒的眼光,好大的手笔!
“大人三思!”一名留着山羊胡的老吏站了出来,他是县衙的户房主事钱有德,林知遥的远房表亲,也是这次清洗中少数几个因为藏得深而没被波及的人,“赈济灾民乃是善举,但……但如此大规模地动用府库,不合规矩啊!万一朝廷追查下来……”
“规矩?”司马烬看着他,反问了一句,“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你跟我讲规矩?”
“本官便是清河县现在的规矩。”
钱有德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司马烬那双平静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钱主事,”司马烬缓缓说道,“你掌管户房多年,对县中情况最是熟悉。分发田产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三日后,若是名册有任何错漏,本官,唯你是问。”
钱有德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这是信任,更是敲打。他知道,自己但凡敢在这件事上动一点手脚,下场绝对比林知遥好不到哪里去。
“下……下官遵命,定不辱命!”他躬身应道,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会议结束,司马烬的命令,如同旋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清河县。
……
当晚,清风茶楼。
苏青檀亲自为司马烬沏了一壶茶。
“司马大人,好大的手笔。”她笑着说,“你这两道政令下去,清河县的百姓,怕是要给你立长生牌位了。”
“民心,才是最稳固的根基。”司马烬喝了一口茶,“那些钱财,放在库里是死的,散出去,才能活。我需要你帮我。”
“请说。”
“‘清河商贷’,我不想经官府的手。”司马烬说,“官府的人,手脚不干净。我想把这件事,交给你闻风阁来办。你们人手多,消息灵,谁是真心做生意,谁是投机取巧,你们比我清楚。利润,我们三七分,你七我三。”
苏青檀的眼睛亮了。这不仅是钱的问题,更是将她的地下势力,通过一种半官方的方式,摆到了明面上。司马烬这是在给她送一份天大的人情。
“大人信我,我自然不会让你失望。”苏青檀站起身,对着司马烬郑重地行了一礼,“合作愉快。”
……
接下来的一个月,整个清河县都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了起来。
王大锤用雷霆手段清洗了捕班,换上了一批身手利落、纪律严明的新人。一时间,城里的地痞流氓销声匿迹,治安好了不止一个台阶。
苏青檀的闻风阁接手了商贷,流程公开透明,效率极高,城中死气沉沉的商业氛围迅速活跃了起来。
城门口的粥棚,更是让无数快要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对这位年轻的司马大人感恩戴德。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城东的乡绅张员外,仗着自己是县里的大户,族中又有子弟在府城做官,对分发田产的政令阳奉阴违,暗中侵占了两户受害者的田地。
他还公然在酒楼放话,说司马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过是知府大人推出来的傀儡,等新县令一到,有他好看。
这话,第二天就传到了司马烬的耳朵里。
司马烬什么都没说,只是照常处理公务。
当天夜里,他进入了阎罗天子殿。
他看着罪恶簿上“张员外”的名字,以及下面密密麻麻的罪状——侵占田产、放印子钱、逼死三条人命……
他没有动用刑罚,只是平静地,将这些罪证,烙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
第二天一早,王大锤走进了司马烬的书房。
司马烬递给他一张纸条。
“城东张家后院,第三棵石榴树下,往西三步,挖地三尺,有个铁箱子。城南的福源当铺,掌柜的是他的外甥,里面的暗账,记着他所有印子钱的往来。”
王大锤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他的手有些抖。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属下明白。”
半个时辰后,刚刚起床的张员外,还在院子里喝着茶,县衙的捕快就踹开了他家的大门。
王大锤当着他和他全家的面,命人挖开了那棵石榴树下。
当那个装满了地契和血书的铁箱子被挖出来时,张员外当场瘫倒在地。
清河县的官吏和乡绅们,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被神明俯视的恐惧。
自此以后,再无人敢挑衅司马烬的权威。
一个月的时间,清河县吏治清明,百业复兴,百姓安居乐业。
在县衙之内,所有官吏看到那个身穿青绿官袍的年轻人时,都会低下头,恭敬地称呼一声。
“司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