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和喊叫声,像是投入湖面的一块巨石,将清河县的夜彻底砸碎。
司马烬推开窗,外面的街道已经被火把照亮。衙役们奔走呼号,惊醒的住户们探出头,议论声混杂在一起,让整个县城都陷入一种不安的骚动之中。
他关上窗,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他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慢慢喝着。
他知道,自己不用着急。
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他。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司马先生!司马先生!县尊大人有令,所有文书、衙役,立刻前往西城码头!”一名衙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语气焦急。
“知道了。”司马烬应了一声。
他起身,穿上一件外衣,吹熄了油灯,推门走了出去。
……
西城码头。
河岸边的空气里,都是烧焦木头和粮食的味道。几艘本该满载着秋粮、顺流而下前往京城的官船,如今只剩下黑漆漆的骨架,倒在浅水里,还在冒着丝丝的白烟。
码头周围,已经被衙役们团团围住,火把的光将这片地方照得如同白昼。
司马烬跟着其他几名文书,站在外围。他的目光,扫过整个现场。
烧毁的船只,散落一地的焦黑粮食,还有……尸体。
几具押送官兵的尸体,被抬到了岸上,用草席盖着。但有一两具,因为搬运匆忙,草席滑落了,露出了他们扭曲的、沾满污泥和血迹的身体。
县令林知遥站在码头的最前方,脸色铁青。他背着手,看着那几艘船的残骸,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县丞和主簿等人怒吼,“在我清河县境内,竟发生如此恶性!这是在打朝廷的脸!打本官的脸!”
王大锤正蹲在一具尸体旁,仔细检查。他没有理会林知遥的咆哮,只是用手指,轻轻拨开死者脖子上的一道伤口。
司马烬作为记录文书,被允许进入现场。他拿着纸笔,低着头,一步步走得很慢。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地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目光,落在了王大锤检查的那具尸体上。死者是一名官兵,脖子上的伤口很深,很整齐,是一刀毙命。
他又看向另一具尸体。那人是背心中刀,从背后偷袭。
还有第三具,是被人扭断了脖子。
司马烬的笔在纸上移动,记录下他看到的一切。他的手很稳。
“查!给本官查!”林知遥的声音再次响起,“王大锤!我给你三天时间!不,一天!一天之内,必须给本官查出是哪一伙山匪做的!本官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王大锤站起身,走到林知遥面前,拱了拱手。
“县尊大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下官勘察了现场,此事……恐有蹊跷。”
“蹊跷?有什么蹊跷?”林知遥瞪着他,“官船被烧,税粮被劫,官兵被杀,这不是山匪所为,又是什么?!”
“死去的官兵,一共十二人。其中八人,都是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剩下的四个,也是被偷袭而死。”王大锤沉声说,“船上没有太多打斗的痕迹。那些被烧的粮食,与其说是被劫掠,更像是……被刻意销毁。”
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林知遥的脸色,变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山匪干的?”
“下官不敢断言。”王大锤低下头,“但寻常山匪,只为求财。如此大规模地烧毁粮食,还用这么利落的手法杀人,不留活口,更像是……职业杀手所为,目的,就是为了销毁证据。”
林知遥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那里并没有眼泪。他对着众人大声说:“不管是山匪还是杀手,都是一群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王大锤,你的职责就是把他们抓出来!不要在这里跟本官讲这些没用的推断!本官只要结果!”
他一甩袖子,不再理会王大锤,转身对着县丞和主簿,开始痛心疾首地商议如何向朝廷上书,如何安抚民心。
王大锤站在原地,看着林知遥的背影,嘴唇紧紧抿着。他知道,县令大人已经给这个案子定了性。
山匪劫掠。
这个结论,最简单,也最容易让他撇清自己的责任。
王大锤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正好对上了司马烬的视线。
司马烬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立刻低下头去,继续做着记录,仿佛只是一个无意的动作。
但王大锤看懂了。
司马先生,也看出了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转身继续去勘察现场。他知道,林知遥不想查,但他必须查。这死的,是十二条人命。
司马烬记录完现场的情况,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王大锤的判断是对的。
这根本不是山匪劫掠,这就是一场监守自盗、杀人灭口的戏码。
林知遥,就是这场戏的编剧和导演。
他贪墨了税粮,然后制造了这场大火,杀光了所有知情的官兵,最后,再把罪名推给那些莫须有的“山匪”。
计划很周密,手段很毒辣。
可惜,他做得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是提前写好了剧本。
司马烬的目光,再次投向林知遥。他看着那个男人,在那里慷慨陈词,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
他的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股寒意。
为了钱,他可以背叛朝廷,可以草菅人命。这样的人,盘踞在清河县,是所有百姓的灾难。
也是他司马烬复仇之路上,必须搬开的绊脚石。
他决定了。
就用这个案子,把林知遥,彻底钉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想到这里,司马烬转身,离开了喧闹的码头,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