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没事吧?”王大锤吐出一口腥咸的海水。
司马烬摇摇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顾不上湿透的衣衫,立刻抬起头,看向流波城的方向。
然后,他的动作僵住了。
王大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嘴巴张大,甚至忘了划水。
流波城,没了一半。
不是被炸毁,不是被淹没,而是凭空消失了。
原本连绵的岛屿和宏伟的石头城,现在只剩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切口整齐得令人发指,就像是用最锋利的刀切开了一块豆腐。
而被切掉的那一半,没有残垣断壁,没有海水倒灌。
那里是一片白光。
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白光。
海水流到那里就戛然而止,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天空中的云飘到那里也瞬间消失。那片白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补丁,突兀地贴在这个世界上,填补了被挖去的那一部分空间。
“吼——”
一声凄厉的龙吟从旁边传来。
敖冰从水里冲了出来。她化作了人形,浑身颤抖,死死盯着那片白光。
那是龙族聚居的区域。
那是她的家。
现在,那里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白。
“爹……长老……”敖冰的眼睛瞬间红了,她发出一声嘶吼,身形一晃,就要朝着那片白光冲过去。
“拦住她!”司马烬厉声大喝。
王大锤反应极快,在水里猛地一蹬,整个人像条大鱼一样窜出去,一把抓住了敖冰的脚踝。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们!”敖冰拼命挣扎,指甲在王大锤的手臂上抓出一道道白印,“他们就在里面!我要去救他们!”
“里面没有东西!”司马烬趴在船板上,冲着敖冰喊道,“那不是墙!那是删除!你进去就没了!”
敖冰停住了动作,转过头看着司马烬,满脸泪水:“你说什么?”
“那是‘剪切’留下的空白。”司马烬指着那片平滑得诡异的白光断面,“那个框把那一块空间,连同里面的人、石头、海水、空气,全部挖走了。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连‘空间’这个概念都没有。”
“你碰一下,你也会变成那片空白的一部分。”
敖冰呆呆地看着那片白光,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瘫在水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的碎木板和杂物,但出奇地安静。远处那片白光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连海浪声到了那里都消失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是一艘残破的小艇,正摇摇晃晃地朝这边划来。
船头上站着一个人,正是流波城的现任统治者,星裔女王星岚。
她看起来狼狈极了。华丽的法袍破了好几个大洞,头上的王冠也不知去向,原本高傲冷艳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在她身后,缩着十几个星裔族人,那是她仅剩的子民。
小艇靠了过来。
星岚看着司马烬,眼神空洞,声音沙哑:“是格式化。”
司马烬眉毛一挑:“你知道这东西?”
“祖先的记载里有。”星岚颤抖着伸出手,指着那片白光,“当一个区域被判定为‘无价值’或者‘已采集’,高维文明就会启动格式化程序。把这片区域的数据清空,还原成最原始的虚无。”
她转过头,看向王大锤:“你们打破了那个金色的框,打断了进程。否则,消失的不仅仅是那一半,而是整个流波海域。”
王大锤游过去,爬上小艇,顺手把司马烬也拉了上去。
“这玩意儿还能打断?”王大锤看了一眼手里的宣花板斧,“我还以为刚才那一下是劈在棉花上了。”
“因为你有‘创生之力’。”星岚看着那把斧头,眼神复杂,“星髓草重塑了你的肉身,那是这颗星球最原始的生命力。只有这种力量,才能在那个‘采集程序’上留下痕迹。”
司马烬拧干了袖子上的水,站起身。
“别在这里哭丧了。”
他的声音很冷,瞬间打破了船上绝望的气氛。
“既然能打断,说明对方不是无敌的。只要是程序,就有漏洞;只要是画师,就有笔误。”
司马烬看向北方。
“这里不能待了。那个白光边界正在扩散吗?”
星岚摇摇头:“暂时没有。但是被框选过的区域,时间流速变了。你们没发现吗?我们的动作变慢了,思维也变慢了。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会变成那张‘画’里不动的背景。”
“去京城。”
司马烬当机立断。
“那里是国运汇聚之地,也是大钰王朝的龙脉所在。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地方能抵抗这种‘格式化’,那就只有京城。”
……
两日后。
东海之滨的一处隐秘码头。
一辆黑色的马车早已停在路边,拉车的是两匹极其神骏的龙鳞马。马车旁站着几个身穿劲装的黑衣人,腰间都挂着“闻风阁”的腰牌。
司马烬一行人刚一上岸,那些黑衣人就迎了上来。
“见过司马大人,见过王总捕头。”
领头的人恭敬行礼,然后拉开车帘。
苏青檀坐在车里。
她穿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长裙,脸上未施粉黛,神色有些憔悴。看到司马烬安然无恙,她那双一直紧绷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亮光。
“上车。”苏青檀的声音很简短。
司马烬没有废话,直接钻进车厢。王大锤和敖冰也挤了进去。至于星岚和她的族人,则被安排到了后面的几辆马车上。
马车启动,飞快地驶向官道。
车厢里很安静。
苏青檀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司马烬。她的手很稳,茶水没有洒出一滴。
“流波城的事,我收到消息了。”苏青檀低声说,“那一半消失的区域,已经在地图上抹去了。朝廷那边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海啸或者是地震。”
“不是天灾。”司马烬接过茶杯,暖着冰凉的手指,“是收割。”
他把“丰收协议”和“画师”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苏青檀听得很认真,眉头越锁越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所有的争斗,皇权,复仇,在那些东西眼里,是不是就像是两只蚂蚁在争夺一粒米?”
“也许连蚂蚁都算不上。”司马烬喝了一口茶,“是两滴墨水在争谁更黑。”
苏青檀沉默了。
司马烬放下茶杯,目光无意间扫过苏青檀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那一瞬间,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苏青檀的食指和中指,突然变得模糊了。
不是视线模糊,而是那两根手指像是被分解成了无数个细小的、色彩斑斓的方块。那些方块在空气中跳动、闪烁,有一瞬间甚至透过了手指看到了下面的裙摆。
那是……像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