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放下勺子,粥碗底还剩一圈米汤,他没急着喝完,而是盯着工坊门口那块被雨水冲得发亮的门槛。刚才傻柱跑来问能不能换个收音机零件的事儿还在他脑子里转悠。这年头,谁家有个响动的玩意儿都稀罕,更别说修好了还能天天听新闻。
可还没等他开口再喊住傻柱,何雨水又来了,手里抱着登记本,眉头拧着。
“建国,今早又来了六个人报名夜课。”她说着翻开本子,“有两个是轧钢厂三班的,说……怕考核过不了,饭碗不保。”
赵建国一愣,“考核?什么考核?”
“说是厂里风声,三个月后要搞技术重审,不合格的调岗。”何雨水压低声音,“他们问,学了咱们这儿的活儿,能不能算‘实际操作证明’。”
赵建国慢慢把碗推到一边,手指在桌沿敲了两下。前两天还热热闹闹地焊锅把、修窗钩,大家图个实用也图个乐呵,可现在这股子热情,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了?
他抬头看向工坊那边,果然,原本中午才有人来的门口,这会儿已经蹲了几个穿工装的年轻人,一个个叼着烟,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瞟,像是等答复,又像在观望。
“不是来学手艺的,”他低声说,“是来找退路的。”
苏青这时候从屋里出来,端着个暖水瓶,顺手给石桌上的茶缸续了点热水。“外头都在传呢,”她站那儿没走,“说什么‘优化岗位’,其实就是裁人。老贾今天早上差点跟人打起来,就因为有人说你靠关系稳当当。”
赵建国皱眉:“贾东旭?他跟谁吵?”
“许大茂的跟班,在澡堂子里话里带刺,说有些人白天教这个教那个,晚上搂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根本不晓得别人愁得睡不着。”
赵建国没吭声,但心里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他知道厂里的风向一向复杂,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刮到了四合院门口。
他起身进了屋,没多久又出来,手里多了张纸——是上次画温室图纸剩下的边角料,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能干的留下,不能干的让位。”**
“这是哪来的?”他问苏青。
“李婶家儿子从车间厕所墙上揭下来的,说已经贴了好几天,没人管。”
赵建国捏着那张纸,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下:“好家伙,这不是考核,是逼人自证清白啊。”
下午太阳刚偏西,贾东旭就回来了,肩上搭条汗巾,脸色不太好看。
“真有这事。”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科长开会提了一嘴,说是响应上级精神,提升生产效率,所有一线技工都要重新评估实操能力。重点盯那些……‘非正规渠道晋升’的。”
赵建国挑眉:“我算一个?”
“你不光算,还是头一号。”贾东旭直视着他,“但我告诉你,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昨天许大茂跟保卫科喝酒,拍着桌子说‘有些人本事不大架子不小,早晚得摔下来’。这话传出来,底下不少人就开始琢磨了。”
傻柱这时候也凑了过来,手里拎着个扳手,像是刚从哪家修完水管回来。“那咱们咋办?”他挠头,“总不能看着你被人挤下去吧?”
“没人能把我挤下去。”赵建国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但得让他们知道,我站在这儿,不是靠运气,也不是靠谁罩着。”
他转身朝工坊走,脚步沉稳。其他人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工坊里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线照在工具墙上,那一排新焊好的架子整整齐齐挂着钳子、锤子、量尺。赵建国走到中间站定,扫了一圈。
“咱们这地方,本来是为了修修补补、省点钱过日子。”他说,“可现在看来,它还得干另一件事——保住饭碗。”
没人接话,但气氛明显变了。
“我不想装好人,也不想当救世主。”他继续说,“但我得说清楚,谁要是觉得我教技术是施舍,那你可以走;谁要是想拿这地方当跳板去踩别人,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阎埠贵拄着竹竿站在门口,冷哼一声:“说得热闹,可厂里规矩摆在那儿,你教得再好,人家不认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认。”赵建国从兜里掏出一张表格,“从明天起,工坊开夜课试点,专教检修流程和安全规范,都是厂里明文要求的内容。每节课签到记分,结业发个凭证——不算正式资格,但至少说明你练过、考过、有人证。”
“谁来当老师?”傻柱问。
“贾东旭负责主讲,你当助教,帮忙带人。”赵建国看向他,“敢不敢?”
傻柱咧嘴一笑:“有啥不敢的!我又不是没摸过机器!”
“还有,”赵建国转向何雨水,“你把积分规则改一下,参加培训也算工时,结业后再加两分。另外,设个‘互助监督员’,轮流值夜班,防着有人半夜来偷工具、毁设备。”
“真会有人干这种事?”何雨水吃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建国淡淡道,“人心一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阎埠贵还在门口晃悠,嘴里嘟囔:“搞这些花架子,不如踏实干活。到时候厂里一句话,全白搭。”
“老阎,”赵建国看着他,“你当年为啥能连年评上先进?”
“因为我活细,不出错。”
“那你有没有教过徒弟?”
“教过几个,都不成器。”
“为什么不成器?”
老头一噎。
“不是他们笨,是你只肯教一半。”赵建国语气平缓,“咱们这院子,以前就是这么散的。谁都不信谁,谁都在防着谁。结果呢?墙倒众人推。”
他顿了顿,声音抬高了些:“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工坊,有记录,有积分,有大家一起见证的过程。我不怕考核,我只怕大伙儿又退回从前——各自为营,互相猜忌。”
屋里安静了几秒。
贾东旭第一个开口:“我支持。明天我就准备教案。”
“我也来!”傻柱举手,“虽然我不太会讲,但我可以演示!”
何雨水低头在本子上写起来:“那我今晚就把新规则抄一份,明早贴公告栏。”
赵建国点点头,目光最后落在阎埠贵身上。
老头杵着竹竿,半天没动,最后叹了口气:“……我也登记个夜巡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谢谢。”赵建国没多说,只是把手里那张写着标语的纸撕了,扔进旁边的铁皮桶里。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工坊的灯还亮着。几个人围在台钳旁,讨论课程安排,声音不高,但一句接一句。赵建国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新增的报名表,一页页翻看。
名单上有名字,有单位,有备注栏写着“怕调岗”“想留主岗”。他一个个看过去,笔尖在纸上轻轻划动,标出重点。
门外传来脚步声,苏青送了碗面条进来,放在他旁边,没说话,转身走了。
他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又拿起笔,在报名表背面写下一行字:**“以技立身,以信聚人。”**
这时,傻柱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试写课程标题,手有点抖,第一笔歪了,赶紧擦掉重来。
赵建国抬头看了眼门楣上的铜牌,灯光照着,那“壹号”两个字泛着暗光。
工坊的门敞开着,风吹进来,卷起地上一小片废铁皮,打着旋儿滑到了门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