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灯还亮着,地上那片废铁皮被风吹到门槛边,卡在砖缝里一动不动。赵建国没再去管它,只是把报名表翻了个面,拿起笔在背面写下的那行字又看了一遍——“以技立身,以信聚人”。他吹了吹纸上的铅笔灰,抬头时正看见贾东旭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帆布包,裤脚沾着厂里的机油点子。
“来了?”赵建国把本子合上,往桌上一放。
“嗯。”贾东旭走进来,把包搁在台钳旁的小木箱上,“昨晚回去我想了一宿,光讲课不行,得有章法。”
“我也这么想。”赵建国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夹,里面是几张手绘的课程表和一张写满条目的清单,“咱们不能只教怎么修机器,还得让人知道为啥这么修。”
傻柱这时候推门进来,怀里抱着半筐螺母和垫片,一进门就嚷:“哎哟这玩意儿可真沉!我刚从废品站捡来的,说是要搞教学用?”
“对。”赵建国接过筐放在地上,“明天起正式开课,不分谁是谁徒弟,谁来学都一样规矩。”
何雨水随后也到了,肩上挎着她的蓝布包,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我按你说的,把积分规则重新理了一遍。”她坐下来翻开本子,“参加初级班每节记一分,结业加两分;进阶班每节两分,实操考核通过再加五分。”
“行。”赵建国点头,“另外,工具使用要登记,谁领走扳手、钳子都得签字。要是弄坏了,照价赔。”
“哎哟,这么严?”傻柱咧嘴,“那我要是拧断个螺丝头咋办?”
“那就扣分。”赵建国看着他,“你当助教,犯错罚双倍。”
屋里几个人都笑了,气氛松了下来。
阎埠贵拄着竹竿慢悠悠晃进门,站在角落听了半天,终于开口:“你们定这么多规矩,不怕把人吓跑?”
“怕什么。”赵建国笑了笑,“想混凭证的,迟早露馅;真想学的,巴不得有个准头。”
贾东旭插话:“我已经把厂里最新的检修流程抄了一份,准备拆成六节课讲。第一堂先说安全规程,哪个环节该断电、哪个地方不能带手套操作,一条条过。”
“好。”赵建国从纸夹里抽出一页递过去,“这是我做的教学大纲,你看看有没有漏的。我还打算让每个学员建个档案袋,学了哪几课、考了多少分,全记进去。”
“这有用吗?”何雨水问。
“现在没用。”赵建国如实答,“但以后要是有人评先进、调岗位,拿出来就是凭据。咱们不靠关系,靠记录说话。”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
傻柱挠挠头:“那……我能当老师不?虽然我不大会讲理论,可动手没问题。”
“你不光能当,还得带头。”赵建国拍他肩膀,“你是第一个非技术岗学会焊接的,这事本身就说明问题。你就负责带实操,教大家怎么拿焊枪、怎么控火候。”
“中!”傻柱一拍大腿,“那我今晚就练练怎么讲词儿,别到时候结巴。”
何雨水低头在本子上记着:“那档案袋我来统一做,一人一个,贴编号。名字、单位、联系方式都填上。”
“行。”赵建国又转向贾东旭,“考试题你出,难度适中,重点看会不会处理常见故障。不合格的可以补考,但最多两次机会。”
阎埠贵哼了一声:“你还搞得跟学校似的。”
“本来就得像样。”赵建国不恼,“以前手艺靠口传心授,今天教你一半,明天留一手,结果呢?断了。咱们现在不一样,有场地、有设备、有人愿意学,就得把它变成能传下去的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缓了些:“我不是要当师傅收徒,我是想让以后谁提起四合院的工坊,都知道这儿出过一批踏实肯干的技术人。”
贾东旭默默掏出钢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壹号工坊夜课·第一期”几个字,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
“那招生呢?”何雨水问,“报名的人太多,总不能全收。”
“分班。”赵建国早有打算,“基础差的进初级班,先学识图、认工具、懂安全;有点底子的进进阶班,专攻设备维修和应急处理。每周六统考一次,考完张榜。”
“谁来监考?”傻柱好奇。
“轮流来。”赵建国说,“你、贾师傅、何姐,还有老阎——您不是值夜班嘛,正好顺便监督考场纪律。”
阎埠贵一愣:“我?监考?”
“您经验丰富,眼皮一扫就知道谁在偷看。”赵建国笑着,“再说,您不也登记了夜巡?都是为大伙儿办事。”
老头子没接话,但嘴角微微动了下,像是憋着笑。
会议一直开到天黑透,外头传来几声咳嗽和脚步声,有人路过门口朝里瞅了一眼,又赶紧走了。赵建国把印好的课程手册发到每人手里,一共六页,封面是他亲手画的齿轮和锤子交叉图案。
“明晚七点,第一堂课。”他最后宣布,“主题:安全生产十不准。迟到五分钟算缺勤,缺勤三次取消考试资格。”
“这么狠?”傻柱瞪眼。
“规矩立不住,啥都是空谈。”赵建国收起纸夹,“咱们不是图热闹,是要真出成果。”
散会后,何雨水留下来整理档案袋,用剪刀一个个裁纸,再拿针线缝边。贾东旭则站在黑板前,用粉笔画明天要用的电路示意图,一边画一边小声念叨:“电源开关→保险丝→接地线……”
傻柱搬来几张长条凳摆成排,嘴里哼着小曲:“我这辈子还没正经坐下来听过课呢,明天我也蹭一听!”
赵建国坐在马扎上,手里拿着红笔,开始核对第一批学员名单。他逐个看过名字,在几个特别标注了星号的后面打钩——这些人要么是三班倒的工人,要么是家里有孩子想接班的长辈。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傻柱去开门。
是隔壁李婶的儿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报名表。“赵哥,我能报进阶班吗?我在厂里干车床三年了,就差个正式认证。”
赵建国抬头看了他一眼,没马上回答,而是翻开他的登记卡看了看。“理论考试过了吗?”
“还没……”
“那先去考初级。”赵建国把表格递回去,“规矩面前人人平等。你要是真有本事,一个月内就能升班。”
年轻人咬了咬嘴唇,接过表走了。
傻柱叹了口气:“你这也太硬气了。”
“软一阵,规矩就塌了。”赵建国把名单叠好塞进文件袋,“咱们这儿不看谁认识谁,只看谁能耐住性子学东西。”
这时,贾东旭已经把黑板擦了重画,图样比刚才规整多了。他退后两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何雨水也把二十多个档案袋码整齐,每个上面都贴好了编号和姓名。
赵建国起身走到门边,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铜牌。灯光照着,“壹号”两个字泛着旧金属的光泽。
他转身抓起红笔,翻开最上面那份学员名册,开始批注。
贾东旭走过来,轻声问:“第一份考卷你看过了吗?要不要再加一道故障排查题?”
“加上。”赵建国点头,“就用那个漏水暖壶的例子,看他们能不能找出焊点虚接的问题。”
两人并肩坐下,一人拿笔一人翻资料,灯光静静洒在桌面上。
屋外,风把那片卡在砖缝里的废铁皮吹了起来,打着旋儿撞上了门框,发出“叮”的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