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淮源在尖山顶举枪殉国时,他最倚重的猛将,第十二师师长寸性奇,正带着残部在山间盘桓。
这支队伍的由来藏着一路的血战:5 月 9 日清晨,马村阵地失守后,寸性奇就带着 1200 余名第十二师残兵(含师部直属队 300 人、第三十四团 500 人),在马家庙找到了同样突围的唐淮源,又沿途收拢了 100 多名第七师的溃散士兵,到 5 月 11 日傍晚抵尖山时,全军凑成了约 1500 人的规模。
可尖山突围战一打,寸性奇身边只剩 1100 人,唐淮源的死讯传来,他抹掉眼泪,嘶吼着 “跟我冲,完成军长的心愿”,带着弟兄们往马跑泉峡谷突围。
那是军长生前计划的最后退路。
没等冲出峡谷,5 月 11 日午后,日军的伏击就到了。
机枪从两侧山崖扫下来,士兵们成片倒下,寸性奇带着残部且战且退,最终被堵进了尖山东侧的胡家峪山谷。
这里是条狭长的死胡同,四面是悬崖,唯一的出口被日军架起了机枪,约 800 名第十二师残兵,这是又伤亡 300 人后的数字,彻底困在了这片绝境里。
寸性奇端着毛瑟手枪站在队伍最前面,军装上早被硝烟染成了灰褐色。“弟兄们!我们是滇军,是中国军人!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跟我冲!”
他喊着,率先往山口扑,可没跑几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腿。
他踉跄着险些摔倒,身边的警卫员李福急忙扶住,他却一把推开,从腰间扯下绑腿,让李福帮着紧紧捆住伤口:“别管我,把机枪架到左边山坡上,打退这波鬼子!”
包扎完,他一瘸一拐地继续指挥,声音比之前更哑,却透着一股狠劲。
战斗从 5 月 11 日午后打到 12 日上午。
日军发起了一轮又一轮冲锋,山谷里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第十二师的子弹快打光了,士兵们就搬起石头往下砸,有的伤兵抱着手榴弹,等日军靠近了就拉响。
没人想当俘虏。
5 月 12 日上午,日军的迫击炮弹开始往山谷里落。
寸性奇正站在一块岩石上喊 “顶住!给我顶住!”,一颗炮弹突然在他身边爆炸,滚烫的弹片像刀子一样嵌进他的左胸。
他闷哼一声,缓缓倒了下去,嘴角渗出鲜血。
李福和几个卫兵冒着枪林弹雨,把他抬进了崖下的一个隐蔽山洞。
洞外的枪声还在响,寸性奇睁开眼,看着身边浑身是血却眼神不屈的士兵,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他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半张叠得整齐的家书,上面还沾着血迹,递给参谋长:“这是…… 我家小娃写的信,要是你们能出去,帮我寄回云南腾冲老家……”
接着,他用尽最后力气,下达了一生中最后一道命令:“我不行了…… 你们不要管我!立刻组织所有还能动的弟兄,从北面的悬崖用绑腿结成绳索…… 突围出去!能跑一个,是一个!我决心…… 与这片阵地共存亡!绝不…… 当敌人的俘虏!”
话音刚落,他猛地推开想扶他的卫兵,从腰间拔出那把黄铜刀柄的云南讲武堂指挥刀。
这把刀跟着他打了十年仗,从滇西打到中条山,刀鞘上满是划痕,却依旧锋利。
他紧紧握着刀柄,横刀一抹,鲜血瞬间染红了破烂的军装。
1895 年出生的寸性奇,殉国时年仅四十六岁。
这位滇军将领,用最决绝的方式,践行了和唐淮源 “同守中条山” 的约定。
军长 5 月 11 日殉国,师长 5 月 12 日自刎,短短一天半内,第三军两主将相继赴死。
参谋长含泪组织突围,300 余名还能动的士兵,用绑腿结成长长的绳索,从北面悬崖慢慢往下滑。
剩下的 400 多名伤兵,没一个愿意走,他们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爆炸声在胡家峪山谷里回荡,像一曲悲壮的挽歌。
后来日军打扫战场时,发现寸性奇的尸体仍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指挥刀插在地上。
日军指挥官松井太郎沉默了片刻,下令:“这是真正的军人,为他立一块临时墓碑。”
胡家峪的风,吹了八十多年,依旧带着当年的硝烟味。
那里的泥土里,埋着滇军的热血,也埋着一个民族永不屈服的骨气。
第三军的悲歌,成了中条山最沉重的一笔血祭,永远刻在历史的丰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