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丢了。
兰溪,也丢了。
日军第十三军,在付出了第十五师团师团长酒井直次阵亡的意外代价后 ,终于将所有的兵力,都集结到了衢州的外围。
此刻,日军参战部队已形成完整合围:衢江以北的第三十二师团(师团长井出铁藏,配备 12 门 105mm 榴弹炮)、衢江以南的第十五师团残部(该师团随后由参谋长川久保镇马大佐代行指挥,紧急补充伪军一部填补战力空缺)与第二十二师团(师团长大城户三治),外加负责切断守军退路的第一一六师团(师团长武内俊二郎),总兵力达 5 万余人,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向这座浙西重镇。
现在,棋局的焦点,落到了这座被蒋介石钦定为 “决战之地” 的城市之上。
按照第三战区的最新部署,一场规模空前的 “衢州决战”,即将在这里上演。
作战方针沿用 “内线固守、外线夹击” 的战术逻辑,这与上高会战中 “铁砧 + 铁锤” 的打法一脉相承,却并非直接套用 “上高模式”:
以第八十六军(该军刚经历金华保卫战,第七十九师伤亡过半,士兵多带着枪伤坚守,全军仅余 4 门山炮,炮弹不足百发)固守衢州城,作为 “铁砧”,诱敌胶着。
该军实际下辖三个师:第十六师(师长曹振铎,淞沪会战老兵,部队擅长巷战)、第七十九师(师长段霖茂,刚从金华突围收拢残部)、第六十七师(副军长陈颐鼎兼师长,这是军中唯一建制较完整的部队)。
尔后,再以埋伏在南北两侧的三个精锐机动军:第七十四军(军长王耀武,王牌部队,配备 36 门迫击炮,刚从湖南调至浙西)、第四十九军(军长王铁汉,擅长山地迂回)、第二十六军(军长丁治磐,部队携带轻重机枪百余挺),实施南北夹击,像一把巨大的 “铁锤”,将攻城的日军,彻底砸碎!
这个计划从纸面上看是完美的。
兵力,中国军队,在衢州周边,集结了超过四个军,近 8 万人的主力,在数量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地利,衢州城,背靠衢江,城防工事经一个月加固:城外挖有三道壕沟,内填尖木;城墙垛口改建为射击掩体,城内关键街巷布设鹿砦,还预留了十余个巷战支点。
天时,连日的大雨,使得江水暴涨,道路泥泞,日军的九七式中型坦克陷在城郊泥地中寸步难行,重炮牵引车也频繁抛锚,极大地迟滞了其重武器的前进。
似乎,一场辉煌的大捷,正在向中国军人,招手。
然而,战争从来不是简单的纸上谈兵。
一个人的懦弱,和一纸突如其来的电令,将这场预想中的 “大决战”,彻底变成了一场,充满了耻辱与无奈的 “空城计”。
我们先来说,那个懦弱的人。
这个人,就是负责固守衢州核心阵地的、第八十六军的军长 —— 莫与硕。前任军长冯圣法由于在金华战役中作战不力,被第三战区撤去冯圣法军长职务,将其调往后方待命。战区参谋处长莫与硕,被临阵换将,放到了这个重要的位置。可这位曾在赣东作战中表现平平的将领,此刻手中握着的,是全城守军的生死命运。
六月三日,拂晓。
日军,对衢州,发起了全线总攻。
衢江以北,日军第三十二师团集中炮火,猛攻第十六师的茂坞、孔家山阵地,那里是衢州城北的门户,守军依托山腰的掩体顽强抵抗,机枪手连续射击至枪管发红,不得不用水桶降温。
衢江以南,日军第十五师团残部与第二十二师团,也向第七十九师、第六十七师的阵地,展开了猛攻,甚至派出敢死队携带炸药包冲锋,试图炸毁守军碉堡。
战斗,异常激烈。
尤其是在北线,第十六师的阵地,在日军的轮番猛攻之下,午后便被突破两处缺口。师长曹振铎,亲率警卫排手持大刀反击,将日军赶下阵地,自己手臂也被刺刀划伤,最终率领残部,退入城中。日军,一度进抵到距离衢州城北门,仅仅两公里的地方!
军长莫与硕,在城内的军指挥部里,听着城北那越来越近的枪炮声,彻底慌了。
他这位本该是坐镇中军、稳定军心的主将,此刻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 跑!
他竟然以 “收容第十六师溃散部队” 为借口,擅离职守,带着军部的直属部队,率先出城,向着衢州西南的大洲镇方向逃去,这条路线本是预设的后勤补给线,却成了他的逃生通道。
主帅,又一次先跑了!
整个衢州城的防御,瞬间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巨大混乱之中。
幸好,副军长陈颐鼎,这位曾参加过徐州会战的硬派将领,临危不乱,立刻接替了指挥。
他将城内所有能战斗的人员,包括炊事兵、通信兵,甚至是轻伤的伤员,都组织了起来,分发武器,依托着城防工事,继续与日军,进行着殊死的血战。第七十九师一个班在东门碉堡里,从拂晓坚守到黄昏,全班最后仅余 1 人,仍用步枪向日军射击。
但就在这时,那纸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电令,来了。
我们再来说,那纸电令。
就在衢州激战的同时,在浙赣线的西段,日军第十一军,也从南昌发动了策应攻势。
五月三十一日,他们渡过抚河;六月二日,占领了进贤;六月五日,兵锋直指临川,当地守军仅有一个保安团,根本无法抵挡。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了重庆最高统帅部的心头。
蒋介石担心,第三战区的主力,会在衢州,与日军第十三军,陷入长期的、惨烈的消耗战,从而给西线的日军第十一军,以可乘之机,让他们可以长驱直入,彻底打通浙赣线。
于是,在经过了又一次,痛苦的权衡之后,他再次 “摇摆” 了。
六月四日,军事委员会,正式电令第三战区:
“着第三战区立即调整部署,避免在衢州附近与敌决战,主力向浙赣边境转移,保存战力。”
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命令。
就将之前所有的作战部署,所有的牺牲,都彻底地推翻了。
一场,本该是 “决战” 的战役,瞬间变成了一场 “撤退” 的闹剧。
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在接到命令后,只能无奈地,指挥城外的三个主力军,交替掩护,逐步脱离接触,向闽赣边境的山区转移。第七十四军作为后卫,在衢州南侧的大洲镇与日军第一一六师团激战半日,才掩护主力撤离。
而最惨的,是城内的守军。
因为通信器材,早已被日军的炮火全部击毁,他们与战区彻底失去了联系。
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主力已经开始撤退了。
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在为了那场 “伟大的决战”,而进行着最后的坚守。
他们在城内,继续苦战。
血,还在流 —— 第六十七师一个连长,为了炸毁日军坦克,抱着炸药包冲向敌阵,当场牺牲;
人,还在死 —— 北门的守军,在日军毒气弹攻击下,半数士兵中毒身亡,仍未放弃阵地。
直到六月六日晚,第十六师的通信兵,在废墟中找到一台残存的收报机,终于得到了王敬久集团军 “向枫林港突围” 的密电。电文信号断断续续,却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所有人的希望。
陈颐鼎在得知真相后,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只能丢弃了所有的重伤员和重武器,率领着残部,利用夜暗天雨,从城东北的浮石渡涉水突围,向龙游方向转移。
六月七日,拂晓。
衢州,这座本该是 “决战之地” 的城市,最终以一种 “空城” 的方式陷落了。
一场,充满了希望的 “大决战”,
最终,却因为一个将军的懦弱(莫与硕战后被军事法庭判处五年徒刑,成为浙赣会战中唯一因溃逃被判刑的军长),和最高统帅部,那致命的 “摇摆”,而演变成了一场,充满了耻辱与无奈的,“空城计”。
而那些战死在衢州城内的士兵,他们的鲜血,却永远留在了这座城市的泥土里,提醒着后人:战争的失败,从不是士兵的懦弱,而是指挥者的失误与战略的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