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陷落了,武庭麟的 “铁拳” 也碎了。至此,豫中会战的军事溃败已无可挽回。
汤恩伯麾下的十几万部队,最终只剩 10 万人左右向西逃亡,剩下的要么被俘,要么成了散兵,在豫西山区漫无目的地奔逃。
等待这些溃兵的,不仅是日军坦克的履带与战机的航弹,还有一场来自他们本该保护的百姓的 “愤怒审判”。
这份愤怒,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积压了两年的血海深仇:1943 年河南大饥荒,地里颗粒无收,饿殍遍地,汤恩伯部不仅不赈灾,反而派士兵带着机枪下乡强征 “救国公粮”,每亩地硬收 20 斤,百姓交不出就拆房子、抢家畜,有老农反抗,直接被机枪扫倒在自家粮缸前。
美国记者白修德当时在河南看到,“汤部士兵用刺刀挑开百姓的草囤,连最后一把喂牲口的麦麸都抢走”;到了 1944 年溃退时,这些士兵又故技重施,沿途劫掠村庄,百姓的忍耐早已到了极限。
在豫西伏牛山脉的一条山道,汤恩伯麾下第十三军的一个排,在与大部队失散后,几个士兵互相搀扶着跋涉,两天没吃一口饭,眼里只剩对食物的渴望。
山路尽头的小山村飘着炊烟,他们端着枪冲了进去,还想像从前那样 “征集” 军粮。可迎接他们的,是一双双冰冷到能滴出仇恨的眼睛。
村子里的青壮年都站了出来,手里握着土铳、锄头、连枷棍,为首的老村长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里仿佛都刻着苦难。
他拄着拐杖挡在前面,声音不大却字字咬牙:“站住!日本人在东边烧杀,你们不去打,倒来抢我们这些快要饿死的人?” 他抬起拐杖指向一个士兵,“去年春天,是不是你们,把俺儿子藏在炕洞里的半袋红薯抢走,还打断了他的腿?”
老村长的话像一颗火星,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有人喊 “他们就是去年抢粮的兵!”,有人举着锄头吼 “今天不让他们再作恶!”
溃兵们看着眼前愤怒的百姓,想起老家被部队劫掠的亲人,有的士兵家里也遭过汤部的抢,此刻手里的步枪突然变得有千斤重。一个叫张狗娃的年轻士兵先把枪扔在地上,其他人也跟着默默放下武器,没人再敢反抗。
这样的 “零星缴械”,在豫西山区很常见。据国民政府监察院事后调查,整个溃退期间,河南民众累计缴械的溃散士兵约数千人,有的溃兵在抢夺粮食时还被当场制服。
“军队被百姓缴械”,虽非 “世界罕见”,却成了豫中会战最痛心的注脚。这不是百姓不爱国,而是汤恩伯部多年的暴虐,早已把 “军民鱼水” 的情分,变成了 “水火不容” 的仇恨。
而与这种 “对立”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孙蔚如的第四集团军。这支 “杂牌军” 驻守豫西陕州、灵宝一带,负责保卫潼关,从始至终没有溃散。他们的军纪,是杨虎城将军留下的老规矩:“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违者军法处置”。
转移途中,有个年轻士兵不小心踩坏了百姓半亩麦田,连长立刻让他拿出自己半个月的口粮,5 斤小米赔偿,还带着士兵给老乡道歉;百姓怕他们饿肚子,送来红薯和玉米,部队坚决不白拿,要么用旧军装换,要么留下子弹壳(老乡能熔了做农具),连喝老乡一口水,都要留下两个铜板。
有老兵回忆:“就算饿到头晕,也没人敢碰百姓的东西,我们知道,没了百姓的信任,这仗就没法打。”
当日军攻占洛阳后西进,第四集团军在陕州组织阻击战,血战 10 余日,百姓更是主动帮忙:农妇们在后方烧开水、缝伤口,青壮年拿着土枪在山头放哨,甚至有少年推着独轮车,冒着炮火给前线送弹药。
孙蔚如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昔年驻守中条山,六六会战激战十八日,百姓自动为我军输送粮食、抬运伤兵,无一退缩;今在豫西,这份情谊依旧。他们认的不是‘中央军’还是‘杂牌军’,认的是‘不害百姓、真打鬼子’的部队。”
这份 “认”,成了战后河南百姓最深刻的记忆,像两条永不相交的河,清晰地划分着 “恨” 与 “敬”。
汤恩伯部的记忆,是百姓口中代代相传的 “骂名”。豫西民间至今还留着那句被改了字的民谣:“河南四荒,水旱蝗汤;旱死饿不死,汤来全饿死”,有的老人提起汤部,还会抹着眼泪。
更讽刺的是,汤恩伯后来想在河南修 “抗日纪念碑”,百姓听说后,连夜把碑基挖了,还在原地插了块木牌,写着 “记抢粮碑”。这份怨恨,连时光都没磨平。
而孙蔚如部的记忆,是百姓藏在心里的 “念想”。陕州灵宝的大王村,战后百姓自发凑钱,在村口立了块 “军民共守碑”,碑上刻着 “民国三十三年(1944 年)夏,孙军守陕州,民助之,共拒日寇,伤亡无憾”。文革时碑被推倒埋在地下,村里的老人偷偷记着位置,1980 年代又挖出来重新立起,每年清明都有人去擦碑;甚至有孙部老兵 1985 年回豫西,当年受助的百姓提着篮子来探望,里面装的还是自家种的红薯、玉米,就像当年那样,没把他们当 “外人”。
同样是中国军队,同样是河南土地,记忆却有着天壤之别。汤恩伯部靠权力掠夺民心,最终只留下骂名;孙蔚如部靠军纪赢得信任,却被百姓记了一辈子。
这世间最公平的,从来都是 “民心”。它不会因 “嫡系” 或 “杂牌” 而偏袒,只会为 “爱民” 与 “害民” 划清界限。而汤恩伯和他那支早已被民心抛弃的部队,终究成了历史里的反面教材,警示着后来者:失去民心的军队,再强的装备,也守不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