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中的黑暗在动。
萧无痕横剑挡在燕南泠身前,手臂绷紧。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再扔石头,只是盯着那道缝隙里逐渐清晰的轮廓。脚步声停了,但刚才那声笑还在耳边回荡,沙哑得不像人声。
燕南泠抬手按住他的手腕。她的指腹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很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压制着出手的冲动。她轻轻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别急。”
她慢慢从药囊里取出一支银针,夹在指尖。左手往前探了一寸,掌心贴着残卷。纸面忽然热了一下,四个字浮现在她眼前——血蛊为引,以情解之。
她皱眉。这提示太短,又不像医方,也不像机关诀要。可“以情”二字却让她心头一震。
门内的影子动了。一个红衣女子缓缓爬了出来,动作僵硬,像是被人拉着线拽出来的。她跪坐在地上,头垂得很低,额间一道暗红色印记忽明忽暗,像将熄未熄的炭火。
燕南泠屏住呼吸。她认得那种颜色。她在药庐见过一次,是三年前一个疯癫病人送来的尸体,胸口裂开,里面钻出一条赤色虫状物,当场咬死了两个学徒。云七娘连夜烧了整间偏屋,事后只说了一句:“血蛊现,命不久。”
眼前这女子身上缠的,就是那种东西。
女子突然抬头。双眼空洞,瞳孔泛灰,嘴角抽搐着咧开,露出一口发黑的牙。她没说话,右手猛地抬起,指尖迸出一道红线,直射燕南泠咽喉。
萧无痕剑光一闪,红线从中断开,落在地上扭了几下,化成黑烟散去。他正要追击,却被燕南泠一把拉住。
“不能杀。”她说。
“她刚动手。”
“但她不是冲我来的。”燕南泠盯着那女子颤抖的手,“她是想碰我,不是杀我。那一击没有劲力,只有……本能。”
女子趴在地上喘息,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想说话。她的嘴唇张合几次,终于挤出两个字:“冷……”
声音极轻,带着撕裂般的痛感。
燕南泠蹲下身,没有靠得太近。她看着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白得不正常,血管呈紫黑色,顺着经络蔓延到脖颈。这不是失温,也不是中毒,而是某种东西在吸她的生气。
残卷又热了一次。还是那四个字:血蛊为引,以情解之。
她闭了闭眼,想起昨夜梦里看到的一行残字——“灵蛊寄主,畏情动”。当时她没在意,以为是某本失传毒经里的片段。现在想来,或许正是今日所遇。
她慢慢向前挪了一步,伸手摘下发间的另一根银针。这次她没有藏,而是让针尖在昏光下闪了一下。
“我要给你施针。”她说,“会疼,但你得撑住。”
女子没反应。可额间的印记微微颤了一下。
燕南泠不再犹豫。她俯身靠近,在对方百会穴落针。银针入肉瞬间,一股腥热之力顺着针杆往上冲,直逼她指尖。她咬牙稳住,用拇指抵住针尾,强行压下那股反噬。
女子猛然弓起身子,喉咙里爆发出一声闷吼。她双手抓地,指甲刮在石面上,留下几道血痕。背上皮肤开始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游走。
萧无痕一步跨前,剑尖指向她心口。“停下。”
“再等等。”燕南泠额头渗出汗珠,“它要出来了。”
话音落下,女子天灵盖处的皮肤突然裂开一道细缝。一条赤红细蛊钻了出来,通体透明,内有黑芯跳动,形状像一颗未发育完全的心脏。它悬在空中,微微扭动,仿佛在感知周围气息。
萧无痕挥剑就要斩。
“别!”燕南泠伸手拦住,“看它反应。”
她转向女子,发现对方已经瘫软在地,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可那双空洞的眼睛,竟还睁着,死死盯着她。
燕南泠握住她的手。冰冷得像块石头。
“我知道你在。”她说,“你能听见我,对不对?你不想伤人,你只是被控制了。坚持住,我会带你出去。”
话音落下的刹那,空中那条血蛊突然抖了一下。它没有攻击,也没有逃,反而缓缓缩回女子天灵盖的伤口中。皮肤重新闭合,只留下一道浅痕。
密室安静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味道,像是陈年血渍混着腐烂的香料。燕南泠知道这是长期禁锢的气味。这种地方,不会让人活着离开,除非有用。
她低头看手中的银针。针尖发黑,沾着一点暗红液体。她小心收进针筒,放进药囊最里层。这种东西不能随便处理,稍有不慎就会滋生新蛊。
萧无痕收剑回鞘,但手仍搭在剑柄上。他走到墙边,用手抹过石缝。指尖沾了些许湿灰,凑近鼻端闻了一下。
“有人定期清扫。”他说,“最近三天内有人来过。”
“不是来看守。”燕南泠轻声说,“是来喂蛊的。”
她想起那个疯癫病人的尸体。当时云七娘说过,血蛊需以活人气血为食,每隔三日必须补充一次,否则宿主会当场爆体而亡。
这女子能活到现在,说明背后有人在维持她的生命。
她再次看向圣女的脸。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可眉骨轮廓很清晰,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她忽然觉得这脸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残卷贴在掌心,温度渐渐退去。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密室不大,四壁都是青石砌成,角落堆着几捆干草,上面铺着一块破布,显然是睡觉的地方。墙上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油灯挂在铁钩上,灯油将尽,火光摇晃。
她走过去查看灯座。底部刻着一个符号,像是半朵莲花,中间有个缺口。她认得这个标记。三年前她在云七娘书房翻过一本旧册子,上面记载着灵教分支的图腾,其中就有这个。
这地方确实是灵教设的囚室。
她转身看向萧无痕:“她不是普通俘虏。”
“你是说,她是他们的人?”
“不。”燕南泠摇头,“她是被他们控制的自己人。你看她穿的衣服,是圣女制式,不是俘虏服。而且……”她顿了顿,“她额间的印记,是画上去的,不是烙的。”
萧无痕走近几步,仔细看那女子额头。果然,印记边缘没有焦痕,皮肤完整,只是染了某种颜料。
“有人不想让她死,也不想让她清醒。”
“所以才用血蛊锁住她的意识。”燕南泠蹲下身,轻轻拨开女子一缕乱发,“她在挣扎。刚才那句话,不是蛊虫能说出来的。‘冷’,是人的感觉,不是机关,不是傀儡。”
萧无痕沉默片刻,低声问:“你怎么治?”
“我不知道。”她实话实说,“但我得试。如果残卷说的是真的,‘以情解之’,那就不是靠药,也不是靠剑,而是靠……她还记得的东西。”
她伸手扶起女子,让她靠在墙边。对方身体轻得吓人,骨头硌手。她从药囊取出一小包温阳散,准备喂她服下。
就在这时,女子突然睁眼。
这一次,眼神不再是空洞的灰。瞳孔收缩了一下,像是认出了什么。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姐……姐……”
燕南泠的手僵住了。药包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