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包掉在地上,燕南泠的手还握着圣女的手。那声“姐姐”还在耳边回荡,像一根细线扯进心里。她没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对方苍白的脸。
掌心贴着的残卷忽然发烫。
她低头看去,纸面浮现出一幅画像——云七娘的脸清晰显现,眉目如常日般沉静,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悲悯神情。旁侧浮现几行小字:“守卷人之后,圣女生母”。
她的呼吸停了一下。
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不信。云七娘是她师父,是收留她的恩人,也是唯一一个从不说破她来历的人。可这画像来得毫无征兆,偏偏就在“姐姐”二字出口之后。
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瘦弱,枯槁,额间印记暗红未熄。刚才那一声呼唤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冲着某个被掩埋的记忆。
“母亲……救我……”
圣女突然开口,声音断续,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她说完就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皮肤下隐隐有东西在游走。
燕南泠心头一震。
她想起昨夜梦中看到的一句残文——“血蛊寄主,情念为引”。当时只当是某本毒经里的零散句子,现在才明白,那是预警。
她试探着问:“七娘是你母亲?”
话音刚落,圣女原本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额间的印记骤然亮起,红光刺目。她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低吼,手指抓向地面,指甲翻裂。
萧无痕立刻横臂挡在两人之间,一手按住剑柄,目光紧盯圣女。“她在失控。”他说,“快想办法。”
燕南泠看清了状况。血蛊对“身份认知”极为敏感,一旦触及真实情感,就会反噬宿主。刚才那声“母亲”,已经让蛊虫躁动,如今再提“七娘”,等于是撕开伤口往里撒盐。
她必须稳住局面。
没有多想,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含在口中。这血不同于寻常,是夜里常入星渊残卷所染的气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润之力。
她将血雾喷在圣女眉心。
血点落在印记上,发出轻微的“嗤”声。红光顿时减弱,圣女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呼吸逐渐平稳。她闭着眼,嘴角微微抽动,似乎在梦中仍挣扎着什么。
密室安静了。
油灯的火光晃了一下,照在三人脸上,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燕南泠跪坐在地,手仍搭在圣女腕上。脉搏比刚才稳了些,但极弱,像是风中残烛。她看着这个自称她姐姐的女人,心里翻腾不止。
如果云七娘真是她的生母,那自己和她是同母异父的姐妹?还是……别的关系?
她不敢往下想。
云七娘从未提过自己有过孩子。这些年她待自己虽严厉,却也有护佑之意。若早知圣女是亲生女儿,为何不救?若不知,那残卷为何偏偏在此刻显现?
疑云重重,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萧无痕靠在门边,目光扫过墙壁缝隙。他低声说:“她刚才叫的是‘母亲’,不是名字。说明她还记得感觉,不记得人。”
燕南泠点头。“她意识还在,只是被压住了。”
“你刚才用的是自己的血。”他看着她,“伤不伤身?”
“一时半会儿没事。”她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丝,“但不能再试第二次。”
两人沉默片刻。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圣女躺在地上,脸色依旧青白,但呼吸均匀了些。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昏迷。额间的印记不再发亮,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红痕。
燕南泠伸手拨开她一缕乱发。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这时,残卷又热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新浮现的文字只有四个字:**以情破咒**。
她皱眉。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这句话。之前施针时也显过一次,当时以为是指“情感牵连能破解控制”,现在看来,或许另有深意。
“情”不只是亲情,也可能是指记忆、执念、未完成的事。
她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云七娘,是在药庐后院。那天雨大,她浑身湿透,倒在柴房门口。是云七娘亲手把她扶起来,喂了一碗姜汤,然后问她:“你能认出这是什么草吗?”
她指了指墙角长着的一株紫叶草。
云七娘笑了,说:“留下吧。”
那时候她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的善行。
现在回想,是不是从那时起,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她看着圣女的脸。轮廓确实有些像云七娘。鼻梁高,眉骨略凸,下颌线条分明。若年轻十岁,保养得好,大概就是云七娘的模样。
她低声说:“你说我是你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圣女没有回应。她睡得很沉。
萧无痕走到她身边蹲下。“你现在怀疑七娘?”
“我不是怀疑她。”燕南泠摇头,“我是想知道,这件事背后有多少是安排好的。她收留我,教我辨药,让我接触残卷线索……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你太累了。”他说,“你现在看谁都像有目的。”
“可残卷不会骗我。”她握紧掌心的纸页,“它只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显现关键信息。刚才如果不是它提醒,我根本不会把‘母亲’和‘七娘’联系在一起。”
萧无痕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她一旦开始推理,就不会轻易停下。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查看那盏油灯。灯油快尽了,火苗矮小,灯光昏黄。他伸手摸了摸灯座底部,指尖触到那个莲花形状的刻痕。
“这个标记,你在哪见过?”他问。
“三年前,在七娘书房一本旧册子上。”她回答,“记载的是灵教分支据点。”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临时囚禁,而是长期设下的关押地。”
“而且有人定期来。”她看向角落的干草堆,“那上面铺的布还算干净,不是随便扔的。还有那边的水壶,壶底有茶渍,说明最近有人给她喂过水。”
萧无痕点头。“喂水是为了维持生命,不是为了救她。”
“是为了控制。”燕南泠接话,“只要她活着,血蛊就能继续运作。而只要蛊在,她就不会彻底清醒。”
她看向圣女的手。十指枯瘦,关节突出,但指甲修剪整齐。这不是任人自生自灭的状态,而是有人刻意维持着某种平衡。
是谁?
灵教主?还是……另有其人?
她忽然觉得头疼。太多线索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她只能确定一点:眼前这个女人,和她一样,都是被命运推到这里的棋子。
她再次握住圣女的手。冰冷,但还有温度。
“如果你听得见,”她说,“那就撑住。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也不管我是不是你姐姐,我都不会丢下你。”
话音落下,圣女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也不是本能反应,而是一种回应。
萧无痕看见了,眉头微动。“她听到了。”
“也许吧。”燕南泠轻声说,“也许她一直都在听,只是说不出口。”
她抬头看向萧无痕。“我们得带她走。不能留在这种地方。”
“你现在背不动她。”
“那就等她恢复一点力气。”
“如果她再喊一声‘姐姐’,血蛊会不会直接爆体?”
燕南泠沉默。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下次再触动情感,后果可能无法挽回。
她必须找到更稳妥的办法。
她闭上眼,回想昨夜残卷中的文字。除了“血蛊寄主,情念为引”,还有两句模糊的句子:“母血可安蛊,泪落即门开”。
她不确定是不是真实内容,因为醒来后记得不太清楚。但“母血”两个字,她记得很清楚。
难道……真的要用血脉之力才能解开?
她睁开眼,看着圣女的脸。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如果云七娘真是她的母亲,那她们三人之间,就不仅仅是师徒、敌我、姐妹的关系。
她们是一条线上的三个人。
一个被囚,一个被瞒,一个被利用。
而现在,这条线终于开始收紧了。
她伸手将圣女扶正,让她靠在墙边。动作小心,生怕再引发血蛊异动。
萧无痕站在一旁,手始终没离开剑柄。他看着燕南泠,眼里有一丝担忧。
他知道她一旦认定某件事,就会拼尽全力去做。
哪怕代价是自己。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先让她醒过来。”她说,“然后问她最后一句话是谁对她讲的。如果我能确认她记忆里还有多少是真实的,也许就能知道,该怎么救她。”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还有……该怎么面对七娘。”
萧无痕看着她,没再说话。
他知道,有些路,只能她一个人走。
油灯的火光又晃了一下。
圣女的眼皮微微颤动,像是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