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四十二年,春。
春风尚带寒意,却已挡不住玉门关外戈壁上那一抹奋力挣扎出的新绿。
站在重修加固的玉门关城楼上向西眺望,以往尽是黄沙砾石的景象已然改变。
目力所及之处,疏勒河下游几处残存的水道旁,一片片规整的田畴如同巨大的绿色棋盘,镶嵌在灰褐色的荒漠底色上。
田埂笔直,沟渠如网,隐约可见农人驱赶着骡马在田间劳作,更远处,还有新搭建的简陋窝棚和正在挖掘的土方工程。
这里,便是河西都护府主导下,刚刚兴起的“玉门外屯田区”。
自河西都护府设立以来,刘子羽便深知,欲在远离中原的西域长久立足,仅靠漫长脆弱的河西走廊转运粮秣,无异于将命脉系于悬丝。
“欲固西域,先实河西;欲实河西,必兴屯田。”
玉门关外,尽管干旱,却有疏勒河的季节性水流和地下水,更有汉唐屯田的故迹可寻。
在得到朝廷“便宜行事”的授权后,刘子羽将屯田列为都护府头等要务。
首先被动员的,是驻防肃州、瓜州的军户余丁及部分轮戍期满愿意留边的老兵。
朝廷给出优厚条件:开垦之地,永为己业,十年不征;官府提供首批粮种、耕牛、农具;收获按比例与官府分成,其余自留。
同时,从关内、陇右招募无地流民,许诺相同待遇,并由都护府派兵护送安置。
水利是屯田成败的关键。
刘子羽重金聘请了来自高昌的畏兀儿匠师和熟悉本地水文的吐蕃老农,在几处有浅层地下水的地点,大力推广“坎儿井”(当地称“卡井”)技术。
这是一种利用暗渠将远处雪山融水或地下水引至地面的古老灌溉系统,能有效减少蒸发。
在匠师指导下,军民协作,沿着规划好的屯田区边缘,打下一个个竖井,在地下深处挖掘相连的暗渠,将水引出地面,汇入明渠,再分流至各块田地。
同时,也疏浚、加固了疏勒河的古河道,修建简易的分水堰和蓄水陂塘,以期在夏季洪水期尽可能多蓄些水。
作物选择上,除了传统的粟、麦,都护府大力推广来自高昌的耐旱葡萄、苜蓿(优质牧草),以及司农寺最新培育的“抗旱占城稻”和“早熟青稞”品种。
尤其是苜蓿,既能肥田,其干草又是上好的马料,对于需要大量牲畜运输和骑兵的西域前线至关重要。
屯田初期,异常艰难。
风沙随时可能掩埋刚刚挖好的沟渠和播下的种子,偶尔袭来的匈奴或党项残部小股马匪会抢劫耕牛、杀害落单的农人。
都护府不得不从本已紧张的兵力中,抽调部分牙兵在屯田区外围建立哨堡,并组织屯田民丁“农闲操练,寓兵于农”,发放简易武器自卫。
付出总有回报。
进入夏季,最早开垦的三千亩田地迎来了收获。
尽管亩产远不及江南水乡,但在这片曾经的不毛之地上,能见到金黄的麦浪和开始挂果的葡萄藤,已是奇迹。
收获的粮食,部分按约定上交都护府“常平仓”,部分留作民户口粮和种子,还有少量富余的苜蓿干草和葡萄,则可以卖给往来的商队或附近的驻军,换取盐铁等必需品。
屯田的成功,效益立竿见影。
驻防瓜州、沙州的宋军,部分军粮得以就地补给,减轻了从肃州、甘州长途转运的压力和损耗。
往来西域的商队,也多了一处可以补充新鲜蔬果、草料和饮水的中继站,安全系数和舒适度大大增加。
更重要的是,这片新生的绿洲,像一颗钉在丝绸之路咽喉地带的楔子,向西域诸国和潜在的敌人(包括西夏残部、蒙古游骑)昭示着南宋长期经营、扎根于此的决心与能力。
站在田埂上,看着农人带着收获的喜悦忙碌,一位随刘子羽前来视察的司农寺官员感慨道:“昔日春风不度玉门关,今朝我辈手植塞上江南。都护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刘子羽捻须不语,目光却投向了更西方的地平线。
他知道,这片小小的绿洲,不过是帝国西进雄图中最基础的一块砖石。
但它象征着生机,象征着希望,象征着在这片以毁灭和掠夺为主旋律的土地上,来自东方的文明,正试图用汗水与耕作,开辟出一条不同的道路。
瀚海戈壁变粮仓,这不仅仅是为了粮食,更是为了人心,为了那份在绝境中依然能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坚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