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如注,洗刷着焦黑的大地,将无数折断的翎羽与碎裂的兽骨黏合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泥淖。
凤知微赤足走在这片死亡之上,温热的血水漫过她的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痛楚却远不及她心底的万分之一。
她停在一具被活活剥去皮毛的雪狼尸首前,那双曾经映照着北境星辰的眼瞳,此刻只剩下两个空洞的血窟窿。
她缓缓蹲下,指尖轻抚过它冰冷的额头,眸中没有一滴泪,唯有一簇幽黑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疯狂跳动,仿佛要将这不公的天道焚烧殆尽。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的丹药,正是以自身心头血炼制的劫心丹。
指尖微一用力,丹丸化作齑粉,随风撒向雪狼的尸身。
粉末触及血肉的瞬间,一缕墨色火焰“轰”地燃起,诡异地没有温度,却仿佛能灼烧灵魂。
火焰之中,一道虚幻的狼影痛苦地挣扎,最终发出一声绵长而解脱的低鸣,如此三声之后,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你们不是带来灾祸的妖物。”凤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撼动山岩的重量,“是这个容不下你们的世界,病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方传来一声古老而沉闷的钟鸣,那是万兽谷深处的老驼铃被敲响了。
大地开始剧烈震颤,一座由青铜与巨石铸就的万兽祭台,在一阵阵轰鸣声中破土而出!
祭台之上,九根擎天石柱拔地而起,呈环形拱卫着中央那一座莲花宝座,每一根石柱上都雕刻着繁复而苍凉的图腾,散发着洪荒般的气息。
祭台升起,万兽归位!
第一根石柱光芒大盛,一头身形如山岳的地鼾熊王轰然现身。
它盘踞在此地灵参田已逾百年,一身气息与大地灵脉紧密相连。
它那巨大的鼻头耸动了几下,猛地睁开铜铃般的巨眼,死死盯住凤知微的衣袖,瓮声瓮气地开口:“你身上,有灵植枯萎的悲鸣。”
凤知微没有丝毫畏惧,迎着它审视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以指为锄,在那片被鲜血浸透的焦土之上,迅速划出九道玄奥的纹路。
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蕴含着生命的律动,随着她最后一指落下,地底深处沉睡的灵脉竟被瞬间唤醒,九道肉眼可见的青绿色光晕破土而出,如复苏的巨龙,在焦土上蜿蜒盘旋!
地鼾熊王巨大的眼瞳中充满了震撼,它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因屠戮而断裂、枯萎的灵脉,正在被这股力量温柔地抚慰、接续。
它低下山峦般的头颅,伸出粗糙的舌头,轻轻舔舐着凤知微掌心沾染的泥土。
下一刻,这尊百兽之王轰然跪倒在地,巨大的头颅抵着地面,声音中充满了敬畏与臣服:“你懂它们的痛。”
不等回音散尽,第二根石柱上水光流转,一尊背负着巨大龟甲的雾隐龟仙踏波而出。
他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比星辰还要明亮,仿佛能洞穿过去未来。
他看着凤知微,目光深邃:“老夫在此推演六千年,等的,就是你这位执棋人。”
他缓缓抬手,龟甲上一枚由无数符文构成的“万兽令符”自行剥离,飘向凤知微。
令符没有飞入她的手中,而是精准地嵌入了她腰间那块平平无奇的暖玉佩饰之中,光芒一闪,完美融合。
“孩子,记住。”龟仙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此符,不为召唤奴仆,只为寻找失散在三千世界的同路人。”
紧接着,第三、四、五、六、七、八根石柱接连亮起!
南疆蛊蛇万千毒影缠绕而上,吐出足以瞬间融化神铁的七色毒瘴,考验她的道心。
凤知微不闪不避,任由剧毒侵体,竟在毒素即将侵入心脉的刹那,催动体内那朵黑莲心炎,以毒攻毒,反将七种奇毒炼化为一滴晶莹剔透的甘露,弹指间解了周遭百里之毒!
东海鲸祖掀起滔天巨浪,卷起漩涡,考验她的仁心。
凤知微毫不犹豫地跃入足以绞杀真仙的漩涡之中,只为救起一头被渔网钢钩死死困住的幼鲸。
在钢钩即将撕裂幼鲸血肉的瞬间,她以自己孱弱的脊背硬生生挡下,任凭锋利的倒刺贯穿肩胛,鲜血染红了整片海域!
北原冰狐设下万载寒潭,索要最纯粹的“真心”。
凤知微立于潭边,干脆利落地割开自己的手腕,任由心头精血滴入寒潭。
那每一滴血都蕴含着她对万物的悲悯与守护之念,竟唤醒了被冰封在潭底长达百年的冰狐一族失落的族群记忆!
每一关,她都未曾动用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面对剧毒,她以心炎净化;面对危难,她以身躯为盾;面对索求,她以精血为引。
她始终在用最决绝的方式,与它们的痛苦共鸣,用最纯粹的德行,赢得它们的追随。
八尊神兽,尽皆俯首!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倒卷!
然而,唯有第九根、也是最高的那根龙形石柱,依旧死寂。
一道孤高冷冽的身影立于远处的崖巅,金色的龙目穿透血雾,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便是第九尊神兽,龙族最后的血脉,渊烬。
“我不信人族。”他的声音仿佛万载玄冰,不带一丝情感,“你们的善意,永远包裹着最恶毒的私心。你们,都一样。”
恰在此时,山谷之外,火光冲天,连成一条蜿蜒的赤色长蛇,那是猎妖队的先锋已经突破了外围的屏障,刺耳的喊杀声与狞笑声乘风而来。
时间,已经不多了。
面对渊烬的质疑,面对逼近的强敌,凤知微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辩解一字。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神兽都为之错愕的举动——她转身,朝着身后那深不见底的万丈绝壁,纵身一跃!
坠落的狂风撕扯着她的衣衫与长发,她却在半空中猛然引爆了三枚劫心丹!
狂暴的能量在她体内炸开,黑莲体魄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冲击,而她这么做的目的,只为借助这股力量,强行改变下坠的轨迹,扑向崖壁一处被刚才的战斗余波震塌的巢穴。
那里,五只嗷嗷待哺的雷鹰幼崽正惊恐地尖叫着,随着崩塌的岩石一同坠向深渊。
轰!轰!轰!
她的行为,仿佛触怒了天威。
九道粗壮如水桶的紫色天雷撕裂血色天幕,朝着她这个异类狠狠劈下!
凤知微没有抵挡,她将所有力量都用来加速、靠近。
鲜血如莲花般在崖壁上绽放,她用自己被天雷劈得焦黑的身影,硬生生护住了那五只脆弱的雏鹰,在最后一刻将它们揽入怀中。
她的脊骨在巨大的冲击中断裂,却依旧死死撑开双臂,为它们构筑起一片最后的生天。
一声凄厉的嘶吼从云层中传来,雷鹰之母撕心裂肺地冲来,本欲将这个伤害自己孩子的人类撕成碎片。
但当它看到那焦黑残破的身躯下,五只幼崽安然无恙,而那个人类女子气息已微弱到随时可能消散时,这头凶悍的空中霸主,竟在半空中双膝一软,重重跪伏下来,巨大的羽翼剧烈颤抖:“我……愿与你……同死!”
崖巅之上,渊烬那双万年不变的金色龙目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裂痕迅速扩大,仿佛他心中坚固的冰墙正在寸寸崩塌。
他猛然抬起龙爪,将脚下坚硬的山岩捏得粉碎!
“吼——!”
一声震彻天地的龙吟,响彻整个北境!
那不再是冷漠与孤高,而是压抑了千年的愤怒、悲怆与……一丝被唤醒的希望!
随着他的咆哮,其余八尊神兽齐齐昂首,发出各自最强的吼声!
九音合一,化作一道无形的音波,冲破云霄,撼动了九天!
刹那间,血色的天空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无尽的星河流淌而出。
一幅横跨三界、由亿万星辰构成的万兽天图,骤然在夜空中展开!
北境、南疆、东海、西漠……无数个角落里,百万余蛰伏的、被遗忘的异族生灵,在同一时刻抬起头,仰望着苍穹上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图腾,它们的眼中,不约而同地燃起了一簇与凤知微瞳底别无二致的莲花黑焰!
而这一切的中心,凤知微正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怀里护着那五只已经沉睡的雏鹰。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狂风的呼啸与万兽的嘶鸣。
就在她即将坠入永恒黑暗的瞬间,一道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声音,竟撕裂了虚空,清晰地在她耳畔响起:
“这一次,换我接住你。”
是沧夜。
凤知微残破的嘴角,艰难地向上扬起一抹微弱的弧度。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呢喃,像是在回答那道声音,又像是在告诉这片她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看见了吗……我们,也能抬头看天了。”
话音落下,她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只余下那漫天星图,与一道踏碎虚空而来的身影,在血色的天幕下交织成一幅永恒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