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骤揣着那几块饴糖,脚步略显别扭地朝医疗营方向晃了半程,到底还是刹住了脚。他捏了捏怀里那包糖,又掂了掂另一只手里的石笔,觉得自己这模样活像是去讨好婆娘的楞头后生,忒不自在。
“娘的,正经事不管,尽想这些……”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果断转身,朝着旅帅大营的方向走去。慰劳伤员?队正亲自去送几块糖?这由头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还不如先去旅帅那儿探探口风,看看上次的差事办得究竟如何,上头是个什么章程。
刚走近旅帅营区,守卫的兵士显然认得他这张新近扬名的脸——尤其是额角那道还没好利索的疤——并未过多阻拦,查验了身份便放行了。才到中军帐外,就听见里面传来旅帅那中气十足,却带着几分不满的嗓音:
“……鹰嘴滩是块硬骨头,李阳用兵向来谨慎!试探?怎么试探?派队正去冲营那是送死!王都尉,你的人刚立了功,但也不能这般浪战!”
陈骤脚步一顿,竖起了耳朵。
只听王都尉的声音接着响起,语气沉稳却坚持:“旅帅明鉴,陈骤那小子是莽撞了些,但并非无脑之辈。此次夜袭,分寸拿捏得极好,挠了痒处,见了虚实,却未伤筋骨,反倒提振了我军士气,挫了敌军锋芒。末将以为,此例可证,敌虽严防,并非无隙可乘。”
“哼,侥幸之功!若非敌军大意,他那五十人能囫囵回来?”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陈骤认得,是另一位姓张的都尉,素来与王都尉不太对付,“如此行险,若败了,岂非打草惊蛇,徒涨敌军气焰?依我看,当稳扎稳打,徐徐图之。”
“张都尉此言差矣,”王都尉反驳道,“兵者诡道,岂能一味求稳?陈骤此战,正显其临机决断之能!旅帅,此子虽出身行伍,不识文字,然于战阵之道,确有天赋,敏锐果敢,可堪大用!”
帐内沉默了片刻。
陈骤站在帐外,手心微微冒汗。他没想到自己一次行动,竟让上头争论起来。
终于,旅帅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缓和了些:“罢了。王都尉,你赏识此人,本帅知晓。此次试探,也算有功无过。但此后行动,需更谨慎,绝不可再如此行险!”
“是,末将明白。”王都尉应道。
“至于那个陈骤……”旅帅顿了顿,“让他进来吧,本帅正好有话问他。”
帐外亲兵立刻高声传唤:“旅帅有令,宣队正陈骤进帐!”
陈骤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压下,挺直腰板,掀帘而入。
帐内,旅帅居中而坐,王都尉和张都尉分坐两侧。见陈骤进来,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卑职陈骤,参见旅帅,参见两位都尉!”陈骤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旅帅打量着他,目光锐利:“陈骤,鹰嘴滩一战,你部做得不错。详细情形,王都尉已报我知晓。本帅问你,经此一试,你以为李阳部战力、士气如何?这鹰嘴滩,当真就啃不动吗?”
陈骤略一思索,便将自己观察到的和盘托出,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回旅帅!李阳部确是精锐,装备精良,营防严密。经此一闹,日后必定更加警惕。但……”
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透出那股子战场上学来的狠辣与精明:“但也正因他是精锐,扎营又险,其兵将难免有骄矜之气,觉着咱们不敢真碰他。夜里遇袭,其初时慌乱,应对稍显迟缓,各部协调并非无隙。若真要打,硬攻自然损失巨大,但若寻得其软肋,或诱其出巢,或寻隙而击,并非全无机会。这龟壳,未必就砸不碎!”
他这番话,说得朴实,却句句砸在点子上,连那张都尉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旅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这小子,看问题倒是刁钻。
“嗯,观察得还算细致。”旅帅点点头,“依你之见,其软肋在何处?”
“回旅帅,其一,在其骄。其二,在其地虽险,却也自限。鹰嘴滩三面环水,陆路狭窄,大军难以展开,同样,他们若想大规模出击或支援别处,也不容易,容易被盯死。其三,水源取用依赖下游河湾,虽重兵看守,终是命门之一。”
“好!”旅帅抚掌,“看来王都尉没看错你,是块好材料!不仅敢打,还会想!”
他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你部近日不必再承担前沿哨探。给你个新差事——带着你的人,就对着这沙盘(他指了指帐内一角一个更精细的鹰嘴滩地形沙盘),给本帅好好琢磨,若让你部为先锋,该如何敲开这龟壳!不必顾忌,有什么大胆的想法,可直接报于王都尉,或直接来报我!”
这是要将他这支尖刀,用在更关键的地方了!
陈骤心头一热,轰然应诺:“卑职遵命!定不负旅帅所托!”
“去吧。”旅帅挥挥手。
陈骤再次行礼,退出了大帐。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捏了捏拳头,感觉浑身是劲。砸碎鹰嘴滩的龟壳?这活儿,够劲!
他大步流星往回走,那包饴糖和石笔的事,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眼下,有更带劲的事情要琢磨了。得赶紧回去,拉上老王、大牛他们,对着砂盘,好好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