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山林间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了。黑风坳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横亘在群山之间。
“骤雨营”的五十余人,如同散布在坳口周围的毒蘑菇,悄无声息地潜伏着。大牛和石墩的人马分散在几个预定的位置,手里紧握着临时找来的锣、鼓、甚至几个缴获的破铜盆,眼神死死盯着陈骤所在的方向。老猫、栓子等人则像幽灵般贴在更前沿的阴影里,监视着壁垒上那些如同剪影般晃动、却毫无生气的哨兵。
陈骤趴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土根如同守护巢穴的巨熊,蹲伏在他身侧。他的目光穿透稀薄的晨雾,牢牢锁定着那道巨石垒砌的壁垒。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没有临战前的剧烈搏动,只有一种冰冷的计算和等待。他在等,等天色将明未明、人最为困顿恐慌的那一刻。
东方的天际线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黑暗开始缓慢退潮。壁垒上的哨兵身影在微光中变得清晰了些,依旧是无精打采地倚着墙垛。
就是现在!
陈骤猛地举起右手,然后狠狠向下一挥!
下一瞬,死寂的山林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响!
“咚咚咚——哐哐哐——”
“呜——呜——”
“杀啊——踏平黑风坳!”
锣声、鼓声、号角声、以及数十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呐喊咆哮声,毫无征兆地从坳口两侧的山林中爆发出来!声音在山谷间碰撞、回荡、放大,汇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声浪,狠狠砸向黑风坳那看似坚固的壁垒!
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恐怖声响,效果立竿见影!
壁垒之上,那些昏昏欲睡的哨兵如同被惊雷劈中,瞬间炸了窝!有人吓得直接瘫软在地,有人惊惶失措地四处张望,胡乱地朝着黑暗中放箭,更多的人则是发出惊恐的尖叫,掉头就想往坳内跑!
“敌袭!大队敌袭!”
“完了!官军杀进来了!”
“快跑啊!”
混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壁垒后面的敌军营地,本就被疫病和饥饿折磨得如同惊弓之鸟,这突如其来的“总攻”声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敌人,只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杀声似乎近在咫尺!
恐慌引发了彻底的崩溃!
“营啸了!营啸了!”老猫趴在最前面,兴奋地压低声音向后面传递消息。
只见坳内火光骤然亮起,但不是有序的抵抗,而是混乱中打翻的火盆点燃了帐篷!哭喊声、咒骂声、兵刃碰撞声(很可能是自相残杀)响成一片,远远超过了外面“骤雨营”制造的动静。那壁垒上的守军,早已放弃了岗位,争先恐后地逃向坳内,反而加剧了内部的混乱。
陈骤冷静地观察着。他看到壁垒上已经空无一人,听到坳内传来的分明是自相践踏的惨叫和绝望的嚎叫。疑兵之计,成功了!而且效果远超预期,直接引发了营啸!
“停!”陈骤再次下令。
外面的锣鼓呐喊声戛然而止。这突兀的寂静,反而让坳内的混乱和惨嚎显得更加刺耳和恐怖。
“大牛!石墩!”陈骤低喝。
“在!”两人立刻从隐蔽处窜出。
“带你们的人,逼近坳口!占据壁垒!但不要贸然深入!用弓箭招呼那些往外跑的!”
“明白!”
“老猫!带斥候上前,抵近侦察,看看里面到底乱成什么样了!注意安全!”
“得令!”
队伍迅速行动。大牛和石墩带着人,如同出击的猎豹,快速冲向已经无人防守的隘口壁垒,轻易地翻越过去,占据了有利地形。果然,坳内一片鬼哭狼嚎,火光下可见人影互相砍杀,争相逃命,完全失去了组织。
几个溃兵试图从坳口逃出,立刻被居高临下的箭矢射成了刺猬。这更让里面的敌军确信出口已被大军堵死,绝望的气氛如同毒气般弥漫。
老猫等人回来后,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百夫长,里头全乱了!自己人打自己人,比咱们杀得还狠!李阳的旗号都倒了,根本没人指挥!”
陈骤心中大定。他知道,黑风坳这颗钉子,已经不需要王都尉的主力来硬啃了。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解决掉。
“发出信号,通知王都尉,黑风坳敌营已溃!”陈骤对文书记官道。
三支带着特殊含义的响箭射向天空。
随后,陈骤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所有人,固守坳口,射杀任何试图成建制冲出来的敌军!放零散的溃兵过去,让他们把恐慌带进深山!咱们,等着捡胜利果实就行!”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照亮了黑风坳隘口。壁垒之上,“骤雨营”的士卒们张弓搭箭,冷冷地俯视着下方那片人间地狱。坳内,浓烟滚滚,惨叫不绝,一场自我毁灭的悲剧正在上演。
陈骤站在壁垒最高处,拄着长矛,晨风吹动他染血的征袍。他以五十余人,不费一兵一卒强攻,仅凭疑兵之计,便撬动了数千敌军的崩溃。
这不是一场传统意义上的胜利,却是一场将心理战术运用到极致的经典战例。
“骤雨”之名,经此一役,已不再是单纯的悍勇,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谋略和狠辣。
土根站在他身后,看着下方炼狱般的景象,又看看身前百夫长挺拔而冷酷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他知道,跟着这样的首领,他们的路,还会更长,更险,但也必将更加辉煌。
王都尉主力的旗帜,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而“骤雨营”,已经为他们献上了一份足够分量的开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