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锐士营的校场上已是尘土飞扬。与昨日的生涩混乱相比,今日的操练明显多了几分章法,也多了更多汗水与呵斥。
陈骤不再只是沉默地巡视。他吊着左臂,站在校场中央一处稍高的土台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方阵。他的声音因伤势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沉静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卒耳中。
“停!”
随着他一声令下,正在练习长矛突刺的新兵队伍动作一滞,茫然地望过来。
陈骤走下土台,来到一个面色紧张的新兵面前。这新兵方才突刺时,手臂发力过猛,导致下盘虚浮,动作变形。
“你,出列。”
新兵吓得一哆嗦,慌忙出列,手足无措。
陈骤没有斥责,而是用右手拿起一旁备用的一杆长矛,虽然左臂无法用力,但他仅凭右臂和腰腹力量,做了一个标准的突刺动作,动作不快,却异常稳定、凌厉,矛尖在空气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看清楚了?力从地起,贯于腰,达于臂,聚于尖!不是光靠胳膊蛮干!你那一下,胡虏的皮甲都捅不穿,自己先摔个跟头!”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众人心上,“再来一次,慢一点,感受发力。”
那新兵依言再做,虽然依旧笨拙,但明显注意到了发力方式,动作稳了不少。
“继续练!每个人,都想想我刚才说的!练的不是花架子,是保命杀敌的本事!”陈骤环视众人,这才重新走回土台。
他没有系统地学过兵法操典,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一次次生死搏杀。他教的,是最实用、最直接的战场生存技巧。如何用最小的力气格开敌人的兵器,如何在混战中保护自己的侧翼,如何判断骑兵冲锋的薄弱点……
另一边,大牛拄着拐杖,他的训练方式则粗暴直接得多。
“列阵!快!狗日的,你们是娘们吗?磨磨蹭蹭!”他吼叫着,看着新兵们慌乱地组成一个歪歪扭扭的盾阵,“就这?胡虏一个冲锋就能把你们撞得稀巴烂!都给老子绷紧了!肩膀顶住盾!后面的长矛,从缝隙里给老子捅出去!想象一下,前面就是胡狗的马肚子!”
他甚至让几个老兵骑着没有装备马鞍的驮马,小跑着冲向盾阵,虽然速度不快,但那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还是让不少新兵脸色发白,阵型晃动。
“稳住!谁他娘的敢退,老子把他卵蛋踹爆!”大牛的污言秽语和凶悍气势,反而奇异地镇住了场面,新兵们咬着牙,死死顶住盾牌,感受着马蹄踏地的震动和模拟冲击的力道。
胡茬带着他的十骑精锐,在天亮前就已悄然离营,如同水滴汇入草原,直奔西北方向的野狐岭。营内剩下的十骑,则由一名老练的什长带着,继续练习骑射和迂回战术。
杜衡负责的那一屯,训练强度最大。他们练习的是小范围的配合厮杀,两人一组,三人一队,攻防转换,默契十足。杜衡深知自己身份特殊,唯有表现出远超常人的价值和忠诚,才能在这里立足。他亲自下场,与士卒对练,招式狠辣实用,引得不少老兵暗中侧目。
栓子则严格按照陈骤的吩咐,带着右部的新老兵练习野战结阵和变换队形。他经验不如石墩,但足够认真,不懂的地方就虚心向留下的老兵请教,进步飞快。
苏婉穿梭在营地之间,忙碌地照料着伤员。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校场中央那个挺拔而专注的身影。看到他虽然受伤却依旧坚持督导训练,看到他耐心纠正新兵动作时微蹙的眉头,看到他偶尔因牵动伤口而瞬间抿紧的嘴唇……她的心会微微揪紧,却又涌动着难以言说的骄傲与心疼。
晌午休息时,她特意熬了促进伤口愈合的汤药,送到陈骤的军帐。
“你的伤需要静养,不宜过度劳累。”她看着他比昨日更加疲惫的脸色,忍不住轻声劝道,将药碗递过去。
陈骤接过药碗,指尖与她轻轻触碰,两人都微微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分开。帐内没有旁人,一种微妙而亲昵的气氛悄然流淌。
“没事,骨头痒,活动活动好得快。”陈骤仰头喝药,语气轻松,但苏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放下药碗时,右手几不可察的颤抖——那是体力过度消耗的迹象。
她知道劝不住他,这个男人骨子里刻着责任和倔强。她默默收拾好药碗,低声道:“晚上我再给你换一次药,用的是新调配的方子,能镇痛生肌。”
“好。”陈骤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一瞬。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老猫的声音:“司马。”
苏婉识趣地端起药罐,低头快步离开了。
老猫走进来,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但眼神亮得惊人。
“有发现?”陈骤立刻问道。
“胡茬那边还没消息传回。但我派往西面的人刚回来,”老猫语速很快,“浑邪部几个靠近我们的外围小部落,这几天都在往他们王庭方向迁移牲口和人口,动作很匆忙。另外,我们在一条废弃的古商道上,发现了不属于乌洛兰的马蹄印,数量不多,但脚印很新,方向是朝着黑石滩。”
陈骤目光一凝。部落内迁,陌生的马蹄印……这些都是大战将起的征兆。浑邪部,很可能已经做出了决定。
“消息报给都尉了吗?”
“已经报了。都尉下令各营加强戒备,多派斥候,尤其是西面。”
陈骤沉吟片刻,道:“让我们的人,继续盯紧西面,特别是那些废弃的商道和小路。乌洛兰和浑邪部如果真要联手,绝不会只走大路。”
“明白!”
老猫离开后,陈骤独自站在帐内,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局势正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锐士营这把刚刚开始重新打磨的刀,恐怕很快就要面对更严峻的考验。
他走出军帐,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校场上,训练依旧如火如荼。新兵们的喊杀声虽然还带着稚嫩,却比昨日多了几分狠劲。大牛的咆哮,杜衡队伍的肃杀,栓子那边逐渐整齐的队列……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也催生出更坚定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传来的隐痛,再次走向校场。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这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里,将锐士营这把卷刃的刀,磨得更快,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