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的喧嚣持续了半夜,最终在陈骤一声“明日照常操练”的吼声中渐渐平息。肉尽酒干,鼾声四起,营地里弥漫着满足后的疲乏与安宁。
然而,天刚蒙蒙亮,急促的马蹄声便踏碎了这份短暂的宁静。一名传令兵带着旅帅的手令,直接闯入了陈骤的营区。
“陈队正!旅帅急令,命你部即刻整装,至中军大帐听调!”
陈骤一个激灵从地铺上坐起,残存的酒意瞬间消散。他娘的,消停日子果然过不了三天!
“吹哨!集合!”他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哨声凄厉地响起。刚刚经历狂欢、还在睡梦中的兵卒们被粗暴地惊醒,骂娘声、摸索兵甲声、混乱的脚步声瞬间充斥营帐。没有人敢迟疑,长期的训练和战场养成的本能让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披挂整齐,冲出营房,在空地上快速列队。
陈骤已经穿戴整齐,挎刀立在队前,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跳跃着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兴奋与凝重。旅帅急令,绝非小事。
“报数!”
“一!二!三!……五十!全员到齐!”
“检查兵刃箭矢!水囊干粮!”
一阵短暂的忙乱和金属碰撞声后,队伍迅速恢复了肃杀。
“出发!”陈骤没有多余的废话,一挥手,带着五十人的队伍,跟着传令兵,跑步奔向中军大帐。
沿途,其他营区的兵将也被这清晨的异动惊扰,纷纷探头张望,看到是“骤雨”队全员疾行,皆面露惊疑,窃窃私语。
中军帐外,气氛已然不同。旅帅的亲卫披甲执锐,肃立两旁,空气凝重的仿佛能拧出水来。几名都尉,包括王都尉和张都尉,都已齐聚帐内,个个面色严肃。
陈骤让队伍在外等候,自己整了整衣甲,深吸一口气,大声通报后掀帘而入。
帐内,旅帅正背对着众人,凝视着那张巨大的鹰嘴滩及周边区域的地形图。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陈骤。
“陈骤,你部状态如何?”
“回旅帅!随时可战!”陈骤挺胸回答,声音斩钉截铁。
“好!”旅帅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长鞭,点向鹰嘴滩侧后方的一处山谷,“探马急报,李阳不甘寂寞,派出一支精兵,约三百人,由其麾下骁将吕迁率领,于昨夜悄然出营,迂回至此处——落马涧。其意图,很可能是想绕过我军正面防线,穿插至我军侧后,袭扰粮道,甚至直扑后方村镇!”
帐内众人神色一凛。落马涧地势险要,若被敌军占据,如同在腰眼上顶了一把刀子。
“吕迁此人,悍勇狡诈,是其麾下一员猛将。”王都尉补充道,语气沉重。
旅帅的目光重新回到陈骤身上:“敌军行动隐蔽,我军主力调动需时,且易打草惊蛇。现命你部——‘骤雨’队,为全军前锋,即刻出发,轻装疾进,务必赶在吕迁部完全控制落马涧或继续深入之前,抢占涧口要害地形,钉死他们!为主力合围争取时间!”
命令如山!
以五十先锋,阻敌三百精锐于险地!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骤身上。这任务,几乎是九死一生!张都尉嘴角甚至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陈骤心脏猛地一缩,血液却瞬间灼热起来。压力如山崩海啸般压下,但一股更强烈的战意却在胸腔中炸开。骤雨,不就是要迎头撞上最硬的风暴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领命,声震营帐:“卑职遵命!骤雨队,必不负旅帅所托!纵全军战至最后一人,亦不让吕迁越过落马涧半步!”
“要你钉住他,不是要你死绝!”旅帅喝道,眼中却闪过一丝激赏,“持我令箭,沿途哨卡不得阻拦!王都尉本部人马已开始集结,会以最快速度驰援你部!记住,你的任务是迟滞、阻击、纠缠,待主力合围!”
“明白!”
陈骤接过令箭,触手冰凉,却仿佛烫手。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出帐。
帐外,五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带着询问和一丝不安。
陈骤目光扫过他的兵——经历过黑石谷血战的老兄弟,刚在老鸹山见过血的新兵,此刻都绷紧了脸,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斩断所有侥幸的决绝:
“仗,来了。”
“落马涧,三百敌军精锐,领头的是个硬茬子。”
“旅帅令,我部为先锋,先去堵住他们,等主力合围。”
“活儿,很硬,会死很多人。”
人群中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脸色发白,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
陈骤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刀出鞘:“但旅帅点了咱们‘骤雨’的名!王都尉看着咱们!全军都看着咱们!咱们刚拿了赏,喝了酒,吃了肉!现在,该咱们顶上去的时候了!怕死的,现在可以滚蛋,老子不拦着!”
没有人动。短暂的死寂后,老王小六等老兵率先低吼起来:“干他娘的!”
新兵们被这情绪感染,也红着眼睛跟着吼起来,恐惧被更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和对队正的信任压了下去。
“好!”陈骤眼中寒光爆射,“检查装备,只带兵甲、三日干粮、箭矢!水囊灌满!多余的东西全扔下!半刻钟后,出发!”
命令下达,队伍瞬间高效运转起来,抛下所有累赘,只剩下战争机器最核心的部分。
陈骤走到沙盘边,小六和豆子立刻跟了过来。陈骤捡起石笔,在代表落马涧的位置重重画了一个叉。
“这一仗,不一样。”陈骤声音低沉,“不是偷袭,不是剿匪,是硬碰硬的阻击。地形是关键。”
他快速地在沙盘上划出落马涧的大致轮廓,那是一条狭窄的河谷,两侧山势陡峭。
“我们要抢在敌人前面,占据这里,或者这里……”他点出几个可能扼守通道的位置,“利用地形,抵消他们的人数优势。”
“老王,你的弓手是重中之重,必须抢占制高点!”
“大牛,刀盾手要顶在最前面,死也不能退!”
“所有人,记住:咱们多顶一刻,主力就多近一刻!咱们身后是粮道,是乡亲!”
他语速极快,命令清晰,将旅帅的战略意图消化吸收,转化成了自己部队能够理解和执行的战术任务。
半刻钟不到,队伍已准备完毕。
陈骤翻身上马(这是旅帅特批给先锋队正的代步脚力),再次看了一眼他的队伍。五十人,沉默地站立着,像五十块等待淬火的生铁。
他拔出战刀,向前一指,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两个字:
“跑步——走!”
五十人的队伍,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营门,向着远处那片未知的、注定被血染的山谷,疾驰而去。
尘土在他们身后扬起。
骤雨,将至落马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