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游骑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前锋军内部荡开层层涟漪。紧张气氛弥散,但并未引发恐慌。历经黑风隘血火的老卒们骂归骂,手上的动作却更快了几分,眼神也重新变得锐利如鹰。新兵们则难免有些骚动,但在老兵的呵斥和带动下,也勉强压住不安,更加卖力地加固营寨。
陈骤深知,这种程度的接触是意料之中,也是必要的。敌人需要试探这颗突然钉入他们南下通道的钉子,而前锋军,也需要这块“磨刀石”来进一步磨合部队,尤其是让那些尚未见血的新兵,提前感受战场的气息。
他巡视到正在挖掘壕沟的锐士营区域时,特意找到了负责督导新兵训练的石墩。
石墩的任命书是陈骤亲自签发的——“前锋军总教头”。他胸部和左臂的伤虽未痊愈到能挥刀陷阵,但站立行走、督导训练已无大碍。此刻,他正站在一片被临时划出的训练场上,黝黑的脸膛绷紧,独眼扫视着面前一排正在练习突刺的新兵,声音因旧伤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腰!塌下去作甚?没吃饭吗?想象你前面就是胡虏的肚子!给老子捅穿它!”
“手臂发力!直刺!不是让你甩鼻涕!再来!”
新兵们在他的呵斥下,汗流浃背地重复着枯燥而致命的动作。熊霸那巨大的身影也在其中,他的动作远不如其他新兵灵巧,但每一记突刺都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势大力沉,引得石墩也多看了两眼。
“都督。”见到陈骤过来,石墩想要抱拳,左臂却有些不便,只是微微躬身。
“不必多礼。”陈骤摆手,看着那些稚嫩而认真的面孔,“感觉如何?”
石墩咧了咧嘴,牵动了脸上的伤疤,表情有些狰狞:“胚子还行,就是欠操练,更欠见血。光这么练,上了战场听见胡虏的嚎叫,怕是能尿裤子。”他顿了顿,低声道,“比栓子他们那会儿……差远了。”
提到栓子,陈骤沉默了一下。那个机灵的小子,内伤极重,虽然苏醒并能含糊言语,但恢复缓慢,如今还在后方伤兵营由苏婉照看着,能否完全恢复都是未知数。那是锐士营,也是他陈骤心里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后方有消息来吗?”陈骤问的是栓子,也包括苏婉。
石墩摇了摇头:“前几天托运送辎重的兄弟带过话,栓子还是那样,说几个字就喘,但脑子清醒。苏医官……忙着呢,伤兵多。”
陈骤“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乱世儿女,牵挂只能藏在心底。他转而问道:“若是让你这些新兵,现在就去哨堡值守,可能胜任?”
石墩独眼一瞪:“那不行!吓软了腿从崖上掉下来咋整?再练几天,起码等他们听见箭矢破空声能不缩脖子再说。”他话粗理不粗,陈骤也知道急不得。
“抓紧。”陈骤拍了拍石墩那完好的右臂,转身离开。有石墩这块更硬的“磨刀石”在,新兵的成长速度,应当能快上几分。
与此同时,西北方向的荒野中,一场无声的猎杀与反猎杀正在上演。
雷豹带着几名最精干的斥候,如同幽灵般缀在那股乌洛兰游骑身后。他们利用地形和灌木丛隐匿行踪,动作轻捷得如同狸猫。雷豹原本身为游侠的底子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对危险的直觉和敏捷的身手,让他总能先一步发现敌人的警戒哨,并悄无声息地避开或解决。
“头儿,他们好像在往老鸦坳方向去。”一名斥候压低声音道。老鸦坳是一处地势略低的洼地,利于隐藏。
雷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想甩掉我们?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哪儿汇合!”
另一边,胡茬率领的骑兵队也如同张开的扇面,在更外围的区域游弋。他们的任务是遮蔽战场,阻止更多的敌军斥候渗透,并随时准备接应雷豹。
赵破虏就在胡茬的队中。经过这段时间的锤炼,他脸上的稚气褪去了不少,皮肤被风吹得粗糙,眼神里多了沉稳。他紧握着缰绳,控马跟在胡茬侧后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起伏的丘陵。
“胡头,西北有烟尘!”赵破虏眼神最好,第一个发现异常。
胡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极远处有一缕淡淡的尘土扬起,不仔细看几乎与天际融为一体。
“妈的,还有后手?破虏,带两个人,靠过去看看,别靠太近,确认人数和动向就回来!”胡茬果断下令。
“得令!”赵破虏没有丝毫犹豫,点了两名老骑兵,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他的骑术在实战中进步神速,此刻策马奔驰,身形与战马几乎融为一体,显露出优秀骑兵的潜质。
鹰嘴崖主寨,中军大帐。
陈骤正在听取老猫的汇总报告。除了西北方向的游骑,其他方向暂时安静。但这种安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都督,通译周槐在外面候着。”亲卫进来通报。
“让他进来。”
周槐快步走入,他身材瘦小,其貌不扬,但眼神灵活。他是军中少有的通晓胡语和草原各部风俗的通译,上次黑风隘审讯俘虏就立了功。
“都督,您找我?”
“嗯。”陈骤示意他走近舆图,“乌洛兰新汗上位,内部情况我们知之甚少。若接下来有俘虏,你要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不仅仅是军事部署,更要了解他们内部各部落的态度,对新汗的忠诚度,以及……与浑邪部结盟的细节,谁主导,条件是什么。”
周槐认真记下,点头道:“小人明白。乌洛兰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若能找到缝隙,或可加以利用。”
正说着,帐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瘦猴去而复返,这次脸上带着一丝兴奋:“都督!雷头儿得手了!他们在老鸦坳设伏,干掉了一半游骑,抓了三个活口,其中一个像是小头目!正在押回来的路上!胡都尉那边也发现了另一股约五十人的游骑,赵破虏带人盯着,胡都尉已经带主力包抄过去了!”
好消息!陈骤精神一振。雷豹果然没让他失望,出手狠辣精准。胡茬那边的应对也恰到好处。
“周槐,准备好你的家伙事。”陈骤看向通译,眼神锐利,“看看这块‘磨刀石’,能给我们磨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是!”周槐摩挲着随身携带的用于记录的小木牍和炭笔,眼中也闪过跃跃欲试的光芒。
营寨外的荒野中,战斗的序幕已经由斥候和骑兵拉开。而鹰嘴崖上,这座正在不断加固的堡垒,也做好了迎接更大风暴的准备。石墩在新兵训练场上的怒吼,与即将开始的俘虏审讯,同样是这场战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旧伤痕犹在,但新的刀锋,正在磨砺中变得愈发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