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帅帐那场剑拔弩张的对质后,北疆行营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表面上,一切如常,各军操练、防务依旧,但暗地里,无数双眼睛都在密切关注着王潜所谓的“彻查”进展,以及陈骤与郑长史之间那已然公开的裂痕。
陈骤被变相软禁于前锋军营,无令不得擅离。王潜派来的“协查”人员进驻营中,美其名曰协助维持秩序、配合调查,实则监视意味浓厚。陈骤对此泰然处之,每日依旧处理军务,巡视营区,甚至亲自指导新兵操练,仿佛那顶“通敌”的嫌疑帽子并不存在。
但他并非毫无作为。
老猫如同彻底融入了阴影,连同他麾下最核心的几名斥候,从明面上消失了。他们动用了一切隐秘渠道,全力追查两件事:一是那名被郑长史“保护”起来的牢头的具体下落和近况;二是郑长史近期所有不寻常的人员往来,尤其是与边市、乃至草原方向的联系。
谢远则接过了营区明面的情报工作,他利用斥候队扩建后的网络,将行营本部,尤其是郑长史府邸周边的监视布控得滴水不漏。任何进出郑府的可疑人员,都会被记录、分析。
窦通的压力最大。熊霸是他的直接下属,也是此案的关键“嫌疑人”。他深知熊霸脑子简单,经不起反复盘问和试探,索性以“加紧操练、备战浑邪部”为由,将熊霸及其所在小队完全与外界隔离,吃住操练皆在一起,由他亲自盯着,杜绝了一切与调查人员接触的可能。熊霸虽然不解,但对窦通的命令毫无异议,只是每日更加卖力地挥舞着盾斧,将那满腔无处发泄的精力尽数倾泻在训练场上。
韩迁坐镇中军,与那位王潜派来的“协查”官员周旋。对方几次三番想以问话为由接触熊霸或当日轮值的士卒,都被韩迁以“军务繁忙、操练紧要”等理由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廖文清则依旧负责文书,他将所有可能与“阿史那度”、“浑邪部”相关的往来文书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条目分明,任凭调查人员查阅,态度配合得无可挑剔,却也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苏婉的担忧与日俱增。她虽不通权谋,却也看得出陈骤处境艰难。她所能做的,只是更加尽心救治伤员,尤其是确保大牛、胡茬等重伤员尽快恢复,这或许是为数不多能帮到陈骤的地方。她偶尔与陈骤在营中相遇,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那枚贴身的狼牙,被她握得更紧了。
周槐则按照陈骤的密令,通过马老六那条线,加紧搜集郑长史与浑邪部可能存在的勾结证据。马老六在边市混迹多年,三教九流皆有门路,几经周折,竟真让他打听到一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消息:约在阿史那度被杀前四五日,曾有一名行营文吏装扮的人,秘密会见过浑邪部大王子的心腹侍卫,地点就在边市一家不起眼的皮货店后院。虽然无法确定那文吏具体是谁,但时间点的巧合,足以引人深思。
时间在一种外松内紧的对峙中过去了五六日。王潜那边的“彻查”似乎进展缓慢,迟迟没有结论。郑长史一方也暂时偃旗息鼓,没有新的动作,但这种沉默,往往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这日深夜,老猫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陈骤帐中,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消息。
“都督,查清了。”老猫的声音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那牢头被郑长史藏在城外一处别院里,守卫森严。但我们的人混进去做了杂役,探听到那牢头前几日酒后曾失言,说他帮‘郑老爷’办成了大事,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可有凭证?”陈骤目光锐利。
“有。”老猫从怀中取出一小块被揉皱的、带着暗红印泥的绢布碎片,“这是那牢头擦拭印台时不小心污了衣袖,被我们的人趁机剪下的。上面残存的印文,经比对,与郑长史私库的标记……吻合。”
陈骤接过那小小的绢布碎片,指尖能感受到那印泥的细微凸起。这虽非直接证据,但已是强有力的旁证,足以说明那牢头与郑长史关系匪浅,其证词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还有,”老猫继续道,“谢远那边也盯到,昨日傍晚,有一形迹可疑的草原商人潜入郑府,半个时辰后方才离开,我们的人追上去,发现那商人最终进入了浑邪部在边市的据点!”
陈骤眼中精光大盛!牢头的牵连,加上与浑邪部的秘密接触,郑长史通敌的嫌疑已然越来越大!
“将这些情况,连同周槐那边关于文吏会面的消息,一并整理,形成密报。”陈骤沉声道,“你想办法,绕过所有眼线,直接呈送王帅!”
“明白!”老猫郑重点头。
“另外,”陈骤叫住他,“让我们的人从别院撤出来,不要再接触那牢头,以免打草惊蛇。”
老猫应声退下。
陈骤独坐帐中,手中摩挲着那块小小的绢布碎片,心中念头飞转。证据链正在逐渐完善,但还不够致命。郑长史老奸巨猾,定然还有后手。王潜的态度依旧暧昧,他在等什么?是更确凿的铁证,还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知道,这场暗斗,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下一回合,很可能就是图穷匕见,生死立判。
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